第130章 战略会议(1 / 1)
草原,将从一个需要不断填塞军费去防御的“负资产”,变成一个令人垂涎欲滴、亟待夺取和开发的“正资产”。
“朝中诸公,不会在意幽州百姓的眼泪,但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块能长出金子的土地。”苏慕白低声自语,嘴角噙着一丝冷冽的笑意。
苏慕白的计划环环相扣:
其一,以利诱之。
通过幽州织造坊的成功,将草原的经济价值具象化、奢侈品化,直接呈送到权贵们的眼前、穿到他们的身上。
让他们切身感受到,控制草原等于控制财富。
其二,驱动国策。
当庞大的利益集团(包括皇商、勋贵、乃至内廷)都渴望从草原获取更多羊毛羊绒资源时,他们的诉求将会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全力鼓动朝廷对突厥采取更激进、更彻底的军事策略,不再是击退,而是征服、占领、以及有效的统治,以保障他们的“牧场”安全。
其三,逆势助推。
这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即便开春后对朔方军突厥的军事行动受挫,甚至失利,这股由利益驱动的力量也不会轻易允许朝廷收缩放弃。
失败,只会让他们认为是因为投入不足、决心不够,他们会叫嚣着加派兵马、增加饷银,要求更彻底的胜利,以确保他们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不会化为泡影。
失败,反而会成为进一步扩大战争的借口,而非撤军的理由。
如此一来,幽州乃至整个北境的边防压力,将不再仅仅由边关将士和当地百姓苦苦支撑,而是被捆绑上了帝国核心权贵集团的贪婪与欲望。
这股力量,远比道义和忧患意识更为强大和持久。
“织造坊,只是开始。”
苏慕白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要更快,更大地让神都看到利润,让更多人卷入这场‘羊毛黄金’的美梦之中。”
苏慕白回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奋笔疾书,他要详细规划下一步。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最终的目的,将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牢牢地绑定在北方草原的战略方向上,用无数人的贪婪,去化解幽州百姓的苦难。
这是一盘大棋,而幽州织造坊,就是他落下的第一颗,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棋局已然展开,而苏慕白,正冷静地推动着每一步,智珠在握。
转眼时间便来到了二月底,幽州积雪融化,迎来了初春,就在朔方军摩拳擦掌准备出塞犁庭扫穴,重创突厥有生力量之时,大乾京师神都正在发生着一场足以决定幽州全局的会议。
乾清宫内,鎏金兽首香炉吐出袅袅青烟,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分歧。
隆化帝端坐御椅之上,面色沉静,目光扫过下方几位帝国最核心的臣子。
内阁首辅萧钦言手持玉笏,率先出列,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陛下,臣以为,年前所定出塞击敌之策,当暂缓施行,或应直接废止。”
他一句话便定了调子,引来数道目光聚焦。
“理由何在?”
隆化帝淡淡问道,听不出喜怒。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萧钦言先引经典,随即切入实质。
“据枢密院、兵部及边镇多方探马回报,突厥可汗绝非庸主。”
“去岁秋季,幽州险些沦落敌手,突厥劫掠大量物资满载而归。”
“近日情报明确显示,突厥已窥破我军意图,在冬季时,也集中了各部粮草,育肥了十余万匹战马。”
“如今阴山以北、碛口之地,突厥异常集结各部精锐骑兵,其势汹汹,意图不言自明,绝非固守,而是欲将计就计,要么趁着朔方军出塞后方空虚之时大举南下,再度入寇,要么就是以逸待劳,在草原遍布眼线守株待兔,等着与朔方军出塞精锐决战。”
萧钦言顿了顿,语气加重。
“若朔方军仍按原计划大举出塞,极有可能不再是遭遇散落部落,而是一头撞上突厥蓄谋已久、以逸待劳的主力铁骑。”
“塞外野战,敌众我寡,敌逸我劳,更兼其骑兵来去如风,我军纵有精锐,亦难保必胜。”
“一旦有所闪失,损兵折将事小,若致使朔方防线空虚,被突厥主力乘虚而入,则幽、云、朔诸州危矣。”
“北地百姓将再遭涂炭,故臣恳请陛下,以稳妥为上,命朔方军即刻转为守势,依托坚城险塞,固守待援,挫敌锐气于国门之外,方为上策。”
萧钦言一番话,看似引据充分,逻辑清晰,处处以稳守国门、避免风险为要,显得老成谋国。
但归根结底,依然是内阁权力的勾心斗角而已。
去年因为户部贪墨,导致朔方军军需短缺,幽州险些失守。
隆化帝虽然为了平衡局势,并没有对萧钦言下重手,但萧钦言派系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更不用说朔方军对于萧钦言等人更是恨之入骨。
反观林如海,在苏慕白的策划下,林如海协助苏慕白全力推动了朔方军军需供应的改革方案,让朔方军彻底摆脱了被户部这群蛀虫吸血的困境。
人心向背,一眼可知。
再加上如今苏慕白主政幽州,如果朔方军依然按照原定计划出塞,并且计划顺利实施,那么打击突厥这个天大的功劳,自然而然就会被林如海和苏慕白分润走一大半。
萧钦言和林如海在内阁的争斗已经是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若是再让林如海得了如此大功,那他这个首辅,也就名存实亡了。
萧钦言这种人,本就是投机分子,当初为了搞垮柯政,他可以化身坚定的主战派。
如今为了和林如海争权夺利,他自然也能够丝滑的转换阵营,成为主战派。
所谓的以稳为主,不过是萧钦言给自己的私心加上的一份伪装而已,但不得不说,效果的确不错。
殿内一时寂静,几位尚书微微颔首,显然有不少人认同其观点。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锐气。
“陛下,臣以为,萧相所言,虽是老成持重之论,却未免过于保守,乃至,误判敌我之势。”
众人目光瞬间转向说话之人,内阁次辅,林如海。
林如海出列,向御座一躬,随即挺直腰板,目光锐利如刀,直指核心。
“萧相言突厥集结主力,意图南下,此节,臣亦有所闻,并不怀疑。”
“然则,正因如此,我军才更应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哦!林卿何出此言?”
隆化帝身体微微前倾,显出了兴趣。
萧钦言则眉头微蹙,静待下文。
“陛下明鉴。”
林如海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十分的自信。
“突厥为何此时集结,在臣看来,这正是其色厉内荏的表现,其集结主力,表面看是再度入侵,实则是因为朔方军的战略打中了突厥的七寸。”
“陛下,诸位大人,我大乾与突厥对抗了近百年了,你们查阅一下档案,突厥何时在三四月南下入侵过,一次都没有。”
“如今突厥之所以要在开春入侵,就是担心我军的战略意图达成,将他们散落在草原星星点点的部落一个个蚕食毁灭。”
“众所周知,草原乃苦寒之地,即便是他们在春夏辛苦放牧,秋季南下入侵我大乾边境,劫掠一番,但其回到草原后,漫长的冬季,依然会有相当的部众因为物资匮乏,死在寒冷的冬季。”
林如海环视众人,继续剖析。
“若依萧相之策,转攻为守,则正中突厥下怀,我大军缩回城内,让突厥可以在春夏两季无忧无虑的放牧,储备物资,那么秋季一到,他们就会再度入侵南下,而我军坐失先机,只能被动挨打,此消彼长,后患无穷。”
“臣之策,并非要与突厥集结的主力进行正面决战。”
“恰恰相反,我军应充分发挥骑兵来去如风之长,避实击虚。”
林如海走到殿侧悬挂的巨幅北疆地图前,手指划过蜿蜒的长城防线,最终落在塞外广袤的草原区域。
“突厥主力意图南下,其巢穴必然相对空虚。”
“我军可遣精锐骑兵数万,分作数股,如利箭般射入草原深处。我们的目标,非其王庭主力,而是散布于草原各处、为其大军提供牛羊、马匹、丁壮的后方部落。”
“焚其草场,掠其牛羊,毁其帐篷。”
“使其妇孺无所依,壮丁无所食。”
“突厥大军纵然骁勇,然其根基地被袭扰,后方起火,前方军心必乱。”
“沙钵略焉能坐视其根基被毁,其若回师救援,则我南下之危自解。”
“其若不顾一切南下,则其部落元气大伤,今冬必将难熬。”
林如海的目光扫过在场诸臣,语气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有一丝冰冷的决绝。
“此策之要,在于一个‘耗’字。”
“我军出塞之师,不必求全,不必恋战,以袭扰破坏为主。”
“哪怕、哪怕这两三万朔方精锐,最终尽数折损在草原之上。”
说到这里,林如海语气顿了顿,这句话让殿内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气声。
“只要他们能成功搅动草原,让突厥人整个春夏秋三季不得安宁,无法安心放牧生产,那便是值得的。”
“如此一来,到了秋季,突厥人必然物资匮乏,人困马疲。即便其主力仍能南下,其攻势锐气已失,后勤难以为继。”
“我军只需依托紫荆关、居庸关、倒马关等雄城险塞,据城固守,以逸待劳。突厥骑兵利于野战,拙于攻城,在我坚城之下,必成强弩之末。”
“届时,我大乾只需稳稳守住,将其拖至深秋、入冬。”
“北地苦寒,塞外更甚。缺衣少食的突厥大军,如何能熬过漫长的冬季。”
“严寒与饥饿,自会替我大乾消灭敌人。”
“其若不退,便有全军冻毙关下之险;其若退去,仓皇逃回草原,面对的也是一个被破坏殆尽、难以过冬的烂摊子,其部落人口、牲畜必将损失惨重。”
林如海最终总结道,声音铿锵有力。
“突厥以游牧立国,其国力根本在于人口与牲畜。”
“我军循环往复两三次,经此持续放血,突厥必然元气大伤,再也无力组织大规模南下。”
“而我大乾,依托长城防线与雄厚国力,以空间换时间,以部分精锐的牺牲,换取北疆的长治久安。最终,是他们耗不起,而非我大乾。”
林如海这一战略,将战争提升到了国家耐力和生存能力的层面,冷酷而极具远见。
他不追求一战定乾坤的豪赌,而是追求一种缓慢却致命的窒息式绞杀,不惜以自身精锐为诱饵和代价,目标直指突厥的战争潜力和生存根基。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宏大又残酷的战略构想所震撼,暗自权衡着其巨大的风险与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
隆化帝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隆化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诸臣,最终定格在那幅巨大的北疆地图之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边缘,殿内静得能听到铜漏滴答和诸位重臣压抑的呼吸声。
萧钦言的持重之策,稳妥,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被动,仿佛大乾永远只能等待着突厥的马蹄一次次叩响边关。而林如海的方略,虽然残酷,风险极大,却像一柄淬火的利刃,带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锐气,直指问题的核心——突厥的战争潜力在于其游牧根基,不断其根,边患永无宁日。
时间一点点流逝,帝王的心思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国策间权衡。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积压了数十年的屈辱与此刻迸发出的决断力。
“你这是在拿我大乾的社稷在豪赌,林相,你这么做,太冒险了。”
萧钦言被林如海的战略预想说的遍体生寒,若是让林如海成功了,内阁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啊。
林如海自然也是出言反击,一时之间,殿内的争吵声不绝于耳。
就在殿中一片混乱之时,一道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