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羊毛战略(1 / 1)

加入書籤

贾宝玉的疯癫,是家族内部厄运的开端;而贾元春的遭遇和皇帝的态度,则是外部毁灭性打击的明确信号。

内外交困,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贾母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快要喘不过气,眼前一阵发黑。

她仿佛看到了赫赫扬扬的宁荣二府,楼塌了,家散了,那些锦衣玉食的儿孙,转眼成了阶下囚,任人践踏嘲弄。

而她,这个贾家的老祖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她毕生守护的家族,竟在她风烛残年之时,要遭遇如此浩劫。

一滴浑浊的老泪,终于从她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渗进锦被繁复的刺绣纹样里,留下一点深色的、绝望的痕。窗外,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无边的黑暗正贪婪地吞噬着整个天空,也吞噬了贾母眼中最后一点光亮。

屋内的阴影越来越浓,将贾老太太紧紧包裹,如同一个巨大而冰冷的坟墓。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剩下贾老太太沉重而艰难喘息声,一声声,敲打着末日的丧钟。

就在荣国府被愁云惨雾笼罩,贾母因宝玉疯癫、元春失势而心力交瘁,仿佛预见到家族大厦将倾的至暗时刻,神京城却并未因此停下它繁华喧嚣的脚步。

尤其是在那冠盖云集、勋贵扎堆的东城,一场看似寻常的商业活动,正悄然酝酿着别样的意味。

正月二十,年味尚未完全散尽,东城一处装修得既气派又不失雅致的新商铺门前,车水马龙,冠盖如云。

新铺开业本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排场和受邀的宾客。

商铺占地极大,门脸开阔,黑底金字的匾额上,是清峻挺拔的“云裳阁”三个大字,一看便是书法大家所书,却未署名,更添几分神秘。

店内格局开阔,装饰并非一味追求金碧辉煌,而是透着江南的精致与文雅。

暖融融的炭盆驱散了北地的春寒,明亮却不刺眼的灯光下,一匹匹、一件件色泽柔和、质感非凡的羊毛、羊绒面料被精心陈列。

最引人注目的,是店内一角安静工作的几位老师傅,一看那沉稳的气度与手中精细的活计,便知是来自江南手艺顶级的裁缝,他们正是从姑苏特地请来的老师傅,专精于处理这些顶级面料。

而真正让这场开业引得京城瞩目,让各路家世显赫的女眷纷纷前来捧场的,并非仅仅是这些华美的商品,而是发起这场聚会的主人,内阁次辅林如海的夫人,贾敏。

作为天子近臣林如海的妻子,贾敏虽久在扬州,远离京中是非,但其身份地位,在京中贵妇圈中无人敢小觑。

尤其是在这个敏感到极点的时候,她的娘家荣国府正深陷“中邪”、“失宠”的流言漩涡,她却如此高调地出现在京城,并为一家商铺开业张目,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收到帖子的贵妇们,无论是出于对林如海权势的敬畏,对贾敏本人的好奇,还是想亲眼看看这风口浪尖上的贾家女儿是何姿态,亦或是单纯想见识一下所谓“顶级定制”的货色,几乎都准时赴约了。

贾敏今日一身得体的云灰色缂丝长袄,外罩一件自家出品的月白色羊绒坎肩,笑容温婉,气度从容。

她周旋于诸位公侯夫人、诰命贵妇之间,言谈举止间丝毫不见娘家家门遭难应有的惶惧与阴霾,反而透着一股沉静如水的力量。

店内,一众锦衣华服的贵妇们饶有兴致地浏览着。

她们见惯了绫罗绸缎,但眼前这些产自幽州的顶级羊毛羊绒制品,仍以其独特的质感带来了新鲜感。

“哟,这料子真是稀奇,摸着竟比苏杭的软缎还滑溜几分,又厚实暖和。”

一位国公夫人捻着一匹胭脂红色的精纺羊绒料子,由衷赞道。

另一位郡主拿起一件织工极其繁复的羊绒提花披肩,对着光细看。

“这针脚,这花样,怕是宫里织造局的功夫也不过如此了,贾夫人,您从哪儿寻来这般巧手的匠人?”

贾敏闻言浅笑答道。

“郡主好眼力,这些老师傅,都是小婿慕白特意从姑苏请来的,世代都是吃这碗手艺饭的,最是精细不过。”

她顺势接过话头,语气平和却清晰地将重点引向核心。

“不瞒各位夫人,这些料子,都出自幽州织造坊。”

“大家也知道,小婿慕白在幽州任上,见北地苦寒,民生多艰,便想着如何为百姓谋条出路。”

“幽州毗邻草原,羊毛羊绒本是上佳,只是以往工艺粗陋,明珠蒙尘。”

“他便筹措了这‘幽州织造坊’,延请江南名师,钻研改良工艺,方才得了这些还能入眼的料子。”

“今日请诸位来,也是想请大家品鉴一番,这北地的出产,能否入得各位贵人的眼。”

贾敏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东西的来历,是女婿苏慕白的政绩工程;又抬高了立意,是为发展幽州经济,造福当地百姓;同时还展示了店铺的品质,是江南名师与北地优材的结合。

至于神都金陵贾府的那些风波,只字未提,仿佛与此间毫无干系。

在场的夫人们个个心明眼亮,立刻听懂了其中的关窍。

贾敏这是在为自己的女婿站台撑场面,推介其重要的政绩。

这“云裳阁”,说白了就是幽州织造坊在神都的最高级展示窗口和销售终端。

于是,心照不宣之下,订单纷至沓来。

贵妇们一掷千金,既是为这确实新颖顶级的料子与手工,也是给贾敏和背后林如何子,更是对一位颇有作为、懂得“为民办实事”的苏慕白一种无形投资与看好。

她们定制衣裳、披肩、毯子,讨论着款式花样,店内气氛热烈而融洽。

“云裳阁”的成功开业,以及其背后清晰的“幽州制造”标签,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京城上层圈层中荡开涟漪。

它成功地让“幽州织造”这个名号,以一种高端、奢华、精致的形象,首次强势地进入了神都贵胄的视野。

其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自上而下,引领风潮,让羊毛羊绒制品成为京城新的时尚标杆,从而彻底打开销路,反哺幽州的经济发展。

这一切,都进行得风雅而高效,与神都另一处府邸内的愁云,仿佛存在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十日后,幽州,知州府衙。

北地的寒风仍在窗外呼啸,但府衙书房内却暖意融融。

苏慕白正伏案批阅着公文,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也透着一股封疆大吏特有的沉静与专注。

案头堆叠的卷宗,皆是关乎幽州民生赋税、边防屯垦的要务。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后,贴身小厮在门外恭敬禀报。

“大人,薛姑娘在外求见。”

苏慕白头也未抬,只应了一声。

“请她进来。”

“喏”

片刻后,薛宝钗款步走入堂中。

薛宝钗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镶风毛的缎袄,下系一条素色棉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仪容端庄依旧,但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杏眼里,却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钦佩光芒。

薛宝钗盈盈一礼。

“宝钗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坐。”

苏慕白这才放下笔,抬手示意,眼神很是柔和。

“看你这般神色,可是神都那边有消息了?”

薛宝钗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份细致的账目简报,双手呈上,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振奋。

“回大人,正是,神都‘云裳阁’开业十日,成效远超预期,自林夫人(邀众位诰命夫人赏鉴之后,幽州织造坊所出的羊毛羊绒面料,以其独特的轻柔保暖、质感非凡,已在京中贵戚圈中引起轰动,风头一时无两。”

“如今订单如雪片般飞来,不仅是各家女眷定制衣裳,更有不少王府、勋府欲大量采购以为府中冬日用度。”

“这是初步汇总的订单数额与定金账目,请大人过目。”

薛宝钗一边说着,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慕白,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大人深谋远虑,以官府之名与薛家合办这织造坊,又定下此等‘自上而下’的推广妙策,借林夫人之力于神都最繁华之地一鸣惊人。如今计划大获成功,不仅打响了‘幽州织造’的名号,更为幽州百姓开辟了一条实实在在的财路,宝钗佩服之至。”

这巨大的成功背后,是海量的利润。

薛宝钗精通商事,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能让薛家参与其中获得丰厚回报,更重要的是,这完全是按照苏慕白一手策划的蓝图完美实现的,更加证明了自己挑男人的眼光,果然,和大人在一起,就是我薛宝钗这一辈子做的最好的投资了。

苏慕白接过账目,目光快速扫过那些令人咋舌的数字,脸上却并未出现太多惊喜,仿佛一切早已在他预料之中。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将账目轻轻放回案上,脸上是一派智珠在握的平静。

“甚好。”

“既然销路已开,名声已显,接下来便是要确保供给万无一失,宝钗,这只是开了个好头,但能不能好好的把这碗饭端稳,那就要看接下来你的本事了。”

“接下来,我们有两件事要做。”

“其一,即刻以织造坊的名义,招募更多流民与本地妇孺,扩大工坊规模,增购织机。

“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幽州织造坊的生产能力提上去。”

“工钱可适当从优,但要定好规矩,确保出品质量不下滑。”

“此事,由你薛家主要负责,州府会给予一切必要的方便。”

“其二,原料乃根本。”

“羊毛羊绒的收购,州府会立即行文至各州县,以官定保护价大量、持续收购。”

“同时,鼓励境内牧民扩大饲养优质羊种,州府可提供部分种羊补贴或借贷。”

“务必确保原料来源充足、价格平稳,不被中间商囤积居奇,从源头上控制住成本。”

苏慕白几句话便将接下来最关键的两件事安排得条理清晰,目光冷静而深远。

“我们要的,不是一时之暴利,而是要将‘幽州织造’做成一块长久的金字招牌,成为真正惠及幽州万千百姓的支柱产业。”

“眼前的订单只是开始,眼光需放得更长远些。”

薛宝钗听得心潮澎湃,又暗自凛然。

自己到底还是商贾思想,跟大人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啊。

大人面对如此成功却能依旧冷静,布局谋划环环相扣,思虑深远,实在令人折服。

她再次深深一礼,语气更加恭敬。

“大人深谋远虑,宝钗明白了。”

“请大人放心,薛家必竭尽全力,办好工坊扩增之事,绝不辜负大人所托。”

“去吧。”

苏慕白微微颔首,重新拿起了笔,目光落回桌上的公文,仿佛刚才决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薛宝钗压下心中的激动,恭敬地退了出去。

薛宝钗离去后,书房内重归寂静。

苏慕白并未立刻重新投入繁琐的政务中,他起身踱至窗前,负手而立,目光越过幽州城的屋脊,仿佛投向了北方广袤而危机四伏的草原。

窗外北风呼号,但他的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和清晰。

幽州织造坊的成功,神都“云裳阁”的一炮而红,不仅仅意味着一个新兴产业的诞生和可观的地方税收,更意味着他手中握住了一把足以撬动整个朝廷战略倾向的钥匙。

这把钥匙,名为“利益”。

苏慕白深知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的心思。

对他们而言,远在边陲的幽州百姓在突厥铁骑下如何煎熬,或许能换来几声叹息、几份慷慨激昂的奏章,但很难换来他们持续、坚定且不惜代价的支持。

边患是“远忧”,而党争、权术、以及自身的利益才是“近虑”。

然而,一旦让他们清晰地看到,那片被视为苦寒之地、战乱之源的大草原,竟能孕育出如此惊人的财富,那柔软如云、价比金丝的羊绒,那温暖厚实、可供军需民用的羊毛,其背后是圈占牧场、大规模养殖所带来的海量利润——他们的心态将彻底改变。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