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孙有良的声音刚落,林间传来六声更鼓响。
卯时已到。
九儿入棺的时候到了。
妇人在龙威之下,一直没敢哭出声,女儿的时间到了,她便再也控制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世间最痛苦的。
不是贫穷,也不是坎坷。
是母亲送女儿入棺的这段路,这种无法形容的心痛会突然降临,瞬间将人的心化作千千万万片,分散到血液中,渗透进骨子里。
孙有良一家悲痛时,少年的三分孩子气退却,他啃了口羊腿,靠在门框慢慢咀嚼。
这更鼓来的诡异。
他在等待。
等更夫出现,等这些催命鬼找上门来。
“如何是好,龙神这如何是好,我是不是太自私,求您救救九儿,她才九岁啊……”
再坚强的人,也有柔软的一面。
孙富海是个父亲,女儿的可爱、顽皮,和幼稚,这一刻全都跑进他的脑子里,一个个美好回忆,一个个动人画面,将他的心一点一点撕裂。
他恨自己亲手送女儿上路,恨自己亲手给她一副棺裹。
为何一定要父亲,替女儿做生死抉择。
“龙神,你能救我吗?”
九儿望着铜像般的少年,在她心里,这个长发披肩的怪人就是龙神。
因为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
少年站在门口。
白雪反射的光线打在他身上,更像是一座铜像了。
“你要救我,我就给你背书。”九儿的眼神一尘不染,虽然眼中有泪,一提到背书她就很有底气。
“九儿我要了。”
少年目光如电,径直射向后面的挑夫。
挑夫躲在人群低着头,他的呼吸频率却极慢,被少年听出异常,听出他是一个绝对冷血的怪物。
“你要了?”
孙富海茫然抢答,之前是惜命舍女儿,此时他已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父亲,“她才九岁啊。”
他不能再让九儿受到伤害,不能让九儿去挡祸顶灾。
除非他死了。
他一把将九儿拖到身后,像雄鸡一样张开翅膀,哪怕这双翅膀并不硬朗,但,这是一个父亲应有的姿态。
孙富海扑棱一会。
感觉扑棱了一个寂寞,龙神根本就没搭理他。
他顺着龙神眼光看过去,挑夫的脸色已变成墨翠,脸色如墨,眼睛如翠。
天已大亮。
这张脸即使在白天看到,也觉奇诡恐怖。
挑夫猛然抬起头,刚好与少年闪电的目光、和冰冷面色对上。
只一眼。
他便觉喉间咯咯作响,呼不出声来。
他的确是一个吃人不眨眼的妖,平日将吃人视作家常便饭,如今被少年骇得说不出话来,当真是从来未有之事。
稍后。
挑夫弹地而起,手指少年道:“你绝对不是龙神,你……”
话到半路。
挑夫忽然停口。
他觉得喉间又在咯咯作响,又呼不出声来了。
众人望过去,他的喉咙不知何时已被羊骨刺穿,‘呼’得一声,挑夫在众目之下化成一缕黑烟,一枚未发的暗器从他手中滑落,掉入雪中。
烟雾散开。
雪窝里竟多了一条手臂粗的黑蛇,蛇的七寸上多了半截羊骨。
“爹爹,龙神杀死了妖,我可以活命了吗?”九儿拽着孙富海的衣角,小声询问。
“快,快跪下,快给龙神磕响头。”
孙富海是个生意人,脑子快,点子多,不管这妖是不是邪毛,也不管这少年是不是龙神,只要他救了九儿,就是他们的神。
一轮一轮的响头后,孙富海一家头顶残雪,抱在一起。
这一刻。
他们什么都不必说。
彼此身体间,传递着更深层次的温与热。
‘咚咚……’
诡异的更鼓再次响起,声音忽高忽低,时快时慢,似敲在众人心头,控制着人的情绪,牵动着人的神经。
孙富海大惊,眼转四周,用尽目力也没瞧见半个人影。
更停的间隙。
大地一片沉寂,寒风吹着枯树,宛如鬼魅在迎风起舞。
更起的时刻。
庙外沙沙声起伏不定,又隐藏在更声和浪声里消失不见。
无论谁都知道。
危险正在来临。
孙富海伸手将家人护在身后,慢慢向龙神靠拢,最后直接带着众人夺门而入,蜷缩在龙像之下,祈求神的庇护。
少年仍在慢慢嚼着羊肉,在他眼里仿佛只剩羊腿。
更鼓二长一短。
响声落下,半人高的围墙积雪下,忽然钻出二三十条毒蛇。
接着庙门处人影一闪。
人。
更。
鼓,三样都在,来人到是客气,抱拳笑道:“哈哈……龙神好定力。”
更夫只是打着哈哈,并不敢再进一步,黑蛇的死他没看清楚,根本没看到有人出手,却糊里糊涂的看着它化成烟雾。
少年没有抬头,“你是邪毛的人?”
更夫道:“我是信差。”
少年道:“什么信差?”
更夫道:“赶命信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