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再相见(1 / 1)
由于深海之声的来临,这里的人们又一次聚集在那座中央石台的教堂处祈祷,而罗德则打算借此机会再去洞穴深处,看看那根冰柱是否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即便没什么变化,出于安全考虑,他也得去将那几只被吸引进去的魔像清理掉。
走在索道上,诺蕾塔战战兢兢的没话找话:“你之前问我她是不是魔女,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觉得她和洞穴里那块冰疙瘩有关系?”
“不,我想大概没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这么问?”
“嗯......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有人成功从这里逃出去过,对吧?”
诺蕾塔边往手里哈着热气,边问:“对啊,一个普通人,出来没不久就死于过度失温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普通人,恰好和我一样,也有一把能够打开那扇雾门的‘钥匙’,这种几率应该是微乎其微的,对吧?”
“嗯哼?”
罗德来到洞穴入口处,看着脚下材质如同液态金属般,准确的说,是如同水银一般的奇异字符:“在你们眼中,这里有什么?”
“不就是普通的地面吗?”
中年施法者似乎明白了罗德的意思,出声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就在这里,一串像是以水银为墨水写下的字符,而且我恰好看得懂。”
罗德取出银白剑枪,枪尖穿过那行字符刺入地面,顺着蜿蜒的轨迹将其图形刻写在地面上,这一过程中,他甚至能感受到枪尖拨动水银时的阻力。
在将那句话完整勾勒出来后,他一字一顿道:“这句话的含义是——‘见证魔女最初的渴望’。”
由于神眷者受赐的奇迹中,都包含有等同于3环预言法术,巧言术的语言通晓效果,而米歇尔之前已经见识过了罗德的纷争大剑,因此他对罗德能认出这行字符的含义并不意外。
“嗯......不认识的语言,但感觉有些眼熟,”他边打量罗德顺着字符刻下的印记,边摩挲着下巴上的胡须,回忆道:“我应该在法兰萨利斯那座地下大迷宫里,见到过类似的符号,不过我也无法肯定,它们是否真的属于同一个符号体系之下。”
又是法兰萨利斯。
罗德感觉身边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命运使然一般,都在将自己推向那座冒险者之都。
诺蕾塔则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罗德自从进入这里后,就格外在意魔女的原因——
由于这行字符微妙的位置,可以衍生出两种解读,而洞穴深处那银白雾门之后,也确实找到了与魔女有关的造物,这在基本证明了这行字符正确性的同时,也一度令罗德认为洞穴深处那根冰柱就是离开这里的唯一解。
但那道必须以‘钥匙’打开的雾门,和那名大概率没有‘钥匙’的普通人也能活着离开帷幕,则表明离开这里的方法,必定不只有一种。
‘见证魔女最初的渴望’,罗德对这句话的两种解读,恐怕都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这道帷幕中未必只涉及到一位魔女,村子里很可能还有一位,那么那位多出来的,名叫塔维尔的姑娘,毫无疑问具有最大的嫌疑。
然而经过诺蕾塔的确认,她却和魔女并无关系,这也是罗德一直没想通的地方。
花了些时间,三人再次来到洞穴深处空洞中,不出意料,那几只被吸引进来的魔像正在这里围着冰柱绕圈子。
有了之前的交手经验,事先知晓纷争大剑能直接攻击到它们的核心,罗德和米歇尔这一次没费什么太大的功夫,便迅速解决了它们。
诺蕾塔整个人缩在保暖的铠甲里,见敌人被解决,才快速倒腾着小短腿从洞口进来,脸上仍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我感觉你的想法好像有点道理诶,但她为什么不是呢......”
“或许还有什么我们没发现,或者错过的信息吧。”罗德摇摇头,看向眼前的冰柱,正要上手时又想起什么,扭头看了看魔女之耻:
“至少这应该是离开这里的正确途径之一......对了,你要不要也试试看?同为魔女,你应该也能免疫那种影响?”
“醒醒,你当我魔女之耻的名号是白叫的吗?”诺蕾塔一脸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拒绝了罗德的提议。
“......”罗德嘴角一阵抽搐,暗自决定出去后一定要请斯塔菲斯用她那只魔力大拖鞋狠狠抽打她的屁股。
深吸一口气,点燃初火后,罗德再次伸手按向眼前的冰柱,二者接触的瞬间,脚下流淌的雾气再次翻涌起来,令罗德恍然间以为自己正在进入某个追忆。
待雾气散尽,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将积雪压实、勉强可以称之为过道的小路上,道路两边立着高矮不一的简陋木质栅栏,左手边栅栏后趴卧着几栋木质三角尖顶房屋,远近不一,位置很是稀疏,右手边再走出几十米,就是幽深而平静的海面。
海面上还漂浮着一些巨大的冰块,岸边有几艘木质的小船,船头朝上埋入地里,大概是什么当地的奇怪习俗。
罗德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和上次的白昼不同,这次是在夜间,准确的说是极夜,层层叠叠的极光在天空中飘荡,像是由光编织成的丝带,在海浪中随波逐流,一眼看去有种梦幻般的美感,令他一时间有些沉迷其中。
直至身后传来踩在积雪上发出的滋滋脚步声,罗德这才回头看去,有两名看起来年龄比他稍大些的年轻人向他走来,浑身裹着严严实实、颇有异域风情的毛皮防寒服饰,从他透明的身体中穿过。
一名年轻人耳鼻冻得通红,但却显得有些亢奋:“嘿,马尔,你为什么不高兴点呢?那个邪恶的魔女,今天可就要接受审判了!”
“嗯......”他的同伴马尔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下次出海,你就会接过老诺里斯投矛手的位置,没了那可恶的魔女,我们一定能捕到一头真正的大家伙,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每次都空着手回来。”
“希望如此吧。”名叫马尔的年轻人,兴致似乎并不像同伴一样高涨。
听到两人提及魔女和审判这样糟糕的词汇组合,罗德升起不好的预感,连忙跟上去。
从两人的交谈中,罗德听出这是一座无名的小渔村,靠捕鱼,准确的说是捕鲸为生。
但这里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捕到鲸了,每次出海最多只能打到些普通的海鱼,维持生活都勉勉强强,想让整个村子富裕起来,更是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他们便认为,这一切都是‘魔女’导致的,正是因为他们庇护了魔女,所以神才降下惩戒,令他们每次出海,收获都寥寥无几。
不一会儿,罗德便跟着两人来到一处简陋的木质码头,大约四五十人围在码头边。
从人群中穿出,罗德一眼便看到一个纤瘦的背影站在码头探入海中的边缘位置,华美的雪白长发在极光下映照出奇异的虹彩。
那是伊欧斯的背影。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手脚都被硬而粗的麻绳捆缚住,白皙的皮肤上被勒出一道道淤痕。
罗德走上码头时,回头看了看围在这里的人们。
其中有老人,有妇女,也有年轻人,但唯独没有孩子,想必是不愿意让孩子看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罗德又留意了人们脸上的表情。
几名靠在外围的妇人,脸上写的是恐惧,站在人群中央的几位老人,脸上写的是怜悯,站在人群前方的中年人,脸上写的是悲哀和伤感,而更多的青壮年们,脸上更多的是愤恨。
而其中尤其吸引罗德注意的,则是一位站在所有人前方,身穿黑衣的中年人。
他的面孔被黑色兜帽遮住上半,只露出下颌,能看到的只有平静。
罗德皱了皱眉,他感觉那黑衣中年人的衣着样式,似乎和归零隐修会的黑袍,有些微妙的相似。
不知道是不是由此产生的错觉,就连他露出的半张脸,罗德也连带着感到几分莫名的眼熟。
“错觉吗?”
罗德摇摇头,比起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他更关心伊欧斯的情况。
来到码头边缘,在少女身边驻足,罗德看到了她哀伤而憔悴,带着泪痕,但依旧美丽的侧脸。
白发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勉强在绳索的绑缚下转动脖子,不顾被刮出的血痕,蓝宝石般的眼眸看向罗德所在的方向,似是想起了什么,挤出一丝欣喜的笑容:
“是罗德先生吗?”
“嗯,是我。”
罗德伸手想要为她擦去泪水,但他的手直接穿过了她的脸庞。
他现在只是一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到。
哪怕只是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滴。
但她似乎还是感受到了罗德的动作,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谢谢你遵守了约定,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审判官大人,她招来了魔鬼!她在和魔鬼交谈!!”一名妇人注意到了伊欧斯的异动,立刻发出惊恐的尖叫。
审判官?
罗德注意到了这个听起来十分具有宗教色彩的称呼。
人群也马上跟着骚动起来,他们催促着那位站在最前方,身披黑袍的审判官:“大人,请您快些给予她审判吧!”
码头边,伊欧斯对身后的骚动充耳不闻,只是看着罗德,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罗德先生,对你这样的存在而言,时间是什么?”
“我吗?”罗德没想到伊欧斯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现实一些的说,我认为时间是一种衡量事物变化的尺度。”
她期待地追问道:“那么,诗意一些的呢?”
对于即将发生的事,她似乎毫无危机感、紧迫感。
罗德想起了小艾米被接走的前一晚,便说:“永恒静止的过去,姗姗来迟的未来,如箭飞逝的现在。”
“如箭飞逝的现在吗......”这句话似乎引起了伊欧斯的共鸣,她又问:
“那么,如果所有变化都停下来,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不会有伤痛,不会有苦难,每个生命都将得到不会失去任何东西的,永恒的‘现在’了呢?”
罗德沉默了片刻,才道:“抱歉,我恐怕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
“是吗......”伊欧斯的眼眸黯淡下来。
码头边,黑衣的审判官在人们的催促下,正要迈步走上码头,那位一脸伤感和悲哀的中年人走出人群,拦在审判官面前:“大人,请等一下。”
“哦,诺里斯先生,将魔女抚养长大的人,我知道你。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你现在正在做什么?”
名叫诺里斯的中年人显得很是谦卑:“我想不必了,审判官大人。”
黑衣的审判官摇了摇头,以此表达自己的失望:“我本不想追究你袒护魔女的罪过,但你似乎并没有悔改的意思,这实在是令人遗憾。”
诺里斯连忙道:“不,审判官大人,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请求您,给我一些时间,我想和她,再说几句话。”
黑衣的审判官看了他两眼,这才点头:“......好吧,诺里斯先生,我也是一位父亲,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将有两分钟的时间,用于和你的‘养女’告别。”
诺里斯立刻躬身行礼:“感谢您的仁慈。”
名叫诺里斯的中年人其实还正值壮年,但由于常年出海,海上冰冷的风浪吹起了他脸上的皱纹,令他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
此时他已来到伊欧斯身后,面色挣扎,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痛苦万分:“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是我该向您道歉,诺里斯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如果我不是魔女,大概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她的声音轻松起来,向抚养自己长大的人道谢后,她又低下头,看向脚下平静的海面上,倒映出的极光,又一次轻声哼唱起那首初次与罗德相遇时的童谣:
“极光流淌在群峦之上”
“雪鸮也厌倦了洁白的荒芜”
“是时候戴上水晶的冠冕”
“让迷雾带它找到回巢方向~”
“啊,睡吧,小小的朋友”
“如果你感到寒冷”
“极光会守护在你身侧”
“伴着一千颗星星和古老的歌谣”
“成为那美梦的温床~”
伴随着童谣的结束,伊欧斯轻柔的嗓音戛然而止,她主动使身体前倾,倒向平静的大海。
“不要来救我,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
那纤瘦的身体没入幽深的海面前,她这样说道。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罗德听到身后的人们发出一阵欢呼。
冰冷的海水穿过罗德下意识伸出的手臂,但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咯吱,咯吱。
身后传来踩在码头木板上的脚步声,罗德回头,看到那黑衣的审判官走上码头,掀起头上的兜帽。
看着那张面孔,罗德瞳孔骤然收缩。
他之前隐约感觉对方下颌的轮廓有些眼熟,那并不是错觉——
这位黑衣审判官的面孔,和威斯特事了后突然失踪的弗莱明治安官,竟然有八九成相像!
此时,周围再度升起迷雾,罗德意识到时间快要到了,恍然间,他听到耳边响起一声鲸鸣,低沉、浑厚、深邃,仿佛来自深海。
连背后人们聒噪的欢呼声也被这深海之声盖过,周围的景色开始逐渐朦胧,直至雾气逐渐散去,罗德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根冰柱旁。
唯有那幽邃如深海般的鲸鸣声......
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