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墙上的投稿最终并没有掀起太大风浪。
“我看有些同学一天到晚心思都不在学习上!”向来老好人的李文章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 专门在课上严肃道,“不要成天听那些没证据的风言风语,跟着谣言中伤同学!”
紧接着, 他又小声嘀咕:“要真是作弊, 英语选择也不能错那么多……”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喻见:“……”
看来她的英语成绩的确伤透了李文章的心。
不过李文章说的话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至少下课后,喻见没再感受到任何异样的眼神。
沈知灵也轻松起来:“那个恶意诽谤你的家伙真可恶!你才转来就欺负人, 真是太讨厌了!”
岑清月和喻见不在一个班, 姓氏也不同, 因此, 暂时没有人将她们两个联系在一起。
对此, 喻见只是笑笑, 没有多说什么。
她心里其实不太确定岑清月能不能被吓住。
但下午放学后, 岑清月从在车上开始就同喻见保持距离, 晚饭时也鲜见的没有呛声, 吃完饭,更是一改从前拿眼白看人的习惯,哆哆嗦嗦回了房间, 还差点在上楼时绊了一跤。
着实是一幅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喻见没自作多情地以为岑清月是被自己吓成这样的, 毕竟她也没做太出格的事。想来是早晨她被气跑之后, 池烈又和岑清月说了什么。
他进班很晚。
直到早自习下课才回来。
喻见坐在桌前写英语选择, 渐渐走了神,有些好奇池烈和岑清月之间的对话, 再仔细一琢磨, 记起当时仓皇逃走的原因,不由捏紧手里的碳素笔。
夜渐深,窗户开着, 晚风拂过繁盛的槐树枝叶,吹动少女坠在肩头的发梢,带来丝丝凉意。
然而发顶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滚烫的,像是烧着一团不会熄灭的火。
那个家伙……
喻见咬了下牙,碳素笔无意识在纸面上划过,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台灯开着,毛茸茸的温柔光晕里,她细白的双颊有些泛红,又羞赧又恼火。
要是池烈再这么犯神经病,她就真的不理他了。
*
第二天是周六。
司机按着以往的时间,把喻见送到阳光福利院,又叮嘱:“明天中午我过来接你,下午裴老师要来给你补英语。”
喻见其他几科成绩都不错,现在只有一门英语拖后腿。
她点头:“麻烦徐叔叔了。”
已经开学,在福利院的时间不得不从两天缩短到一天半。因此,喻见格外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
和往常一样,喻见给院里的孩子们一一看过功课,吃过午饭后,帮生活老师收拾好餐具。
这一回,兔子和大虎没再想着出去玩,手拉手一起乖乖地去午睡。
程院长依旧不在院里,喻见自己待着有些无聊,想了想,问董老师要了一张还没用过的公交卡。
喻见打算去一趟新华书店。
昨天放学前,李文章专门把她叫去了办公室,先是温声安慰她不要在意匿名墙的投稿,接着又热情推荐了好几套精挑细选过的英语习题。
重点显而易见。
眼下正好有空,喻见拿好公交卡出门。
老城区的新华书店离福利院有相当一段距离,不能再像去废品站时那样靠步行。好在没什么人选择在夏天日头最毒辣的午后出门,车上的乘客三三两两,并不拥挤。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到站。
车站距书店只有几百米,但天气炎热,连地面都升腾着暑气。等喻见走进书店,鼻翼上已经出了细细一层汗。
新华书店里的冷气十分充足,冷热相撞,她下意识打了个寒噤,稍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适应了才进去。
教辅资料区在最顶层。
书店里的顾客同样不多,偶尔有零星两三个人,还是半路走进来蹭空调的。喻见拿着李文章给她的便签,很快找到了好几本习题。
还差最后一本英语单选,找来找去都没看到。
只好去求助书店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在楼层另一边,喻见抱着已经找到的习题,轻手轻脚在过道间穿行。
走到一半,她脚步一顿,下意识飞快藏到离自己最近的书架后面。
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探头去看。
两三米开外,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正盘腿坐在书架旁。
今天是周末,池烈却没有穿自己的衣服。或许是因为书店冷气太足,短袖扣子一直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那颗,挡住了分明利落的喉结。
他坐在地上,膝头摊着一套卷子和一叠草稿纸,低着头,飞快在纸上写着什么。
这是……
喻见看了看一旁“禁止抄书,违者罚款”的告示,再看看不远处视若无睹的工作人员,突然明白了池烈为什么要穿一中校服。
不过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喻见躲在书架后悄悄看了一会儿,发现池烈并不是在抄录试卷上的题目。
一改往日里散漫慵懒的神态,他眉头微皱,碳素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偶尔停顿片刻,琢磨出了思路,又接着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
竟然是在现场做题。
喻见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池烈的那天,散落满地的作业本和文具,还有昏暗楼梯间的木板床下,成捆成摞打包好的、已经布满密密麻麻字迹的草稿纸。
他应该已经这样做题做了很久了。
一中的学生大多家境优渥,不会缺买几套习题的钱,平时补课请来的更是每小时大几百的一对一私教。
池烈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一直保持年级第一的成绩?
喻见没敢继续往下想。
听方书仪之前的意思,池烈并不是没有亲生父母。可他甚至没有福利院无父无母的小孩活得轻松自在,至少程院长从没在教育上亏待过任何一个人。
喻见看了一会儿,不打算再看了。
她也没打算上去和池烈打个招呼,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最强最骄傲的时候。
尽管他从来没表现出任何的难堪窘迫,一直都格外坦荡,甚至坦荡得有些过分。
喻见抱好怀里的习题,准备绕个大圈离开,刚转身,就听见少年有些发哑的嗓音:“终于看够了?”
池烈一边计算着最后一道压轴题的关键部分,一边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
瞥见少女骤然僵住的身形,嘴角轻轻勾了下。
这小矮子……真让人不知道怎么说。
说她傻,她也聪明地知道不该过来和他打招呼;说她不傻,偏偏呆愣愣站在离他最近的书架后面,一抹浅绿色裙角时隐时现。
不是惯常穿的纯白,但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细瘦纤弱,仿佛轻轻一使劲就会折断,他实在太熟悉了。
绝对没有认错的可能。
喻见……喻见尴尬得只想赶快跑开。
可这里是书店,她没法跑也不能跑,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转身:“我没别的意思。”
早知道刚才还不如直接上去打招呼。
懒散坐在地上的少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句解释,略显敷衍地点了点头,又冲她招手:“过来。”
熟稔的、有点不耐烦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