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安歌(1 / 1)
君无双低头看着怀里那团还在发抖的雪白绒毛。小家伙额头上有道若隐若现的红纹,左边耳朵被箭射穿的地方还在冒血珠,现在却把小鼻子抵在他胸前的锦缎花纹上,发出像小猫崽一样的嘤嘤声。
“真是认贼作父!”姬榆宽大的袖子像云一样翻动,指尖还残留着没散尽的冰凌咒印。她盯着露在小兽皮毛外的那截箭尾冷笑,“我要是晚来半步,它这会儿早成你箭下亡魂了!”
君无双手指抚过小兽的背,冰冷的黑色衣料和柔软绒毛形成奇妙的对比。小家伙突然翻过身,露出粉白的肚皮,四爪朝天装可怜,连旁边一向板着脸的玄衣卫统领都差点笑出声。
“既然这样——”姬榆托着小兽的后脖颈把它举到眼前,琥珀色的兽瞳里映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以后就叫你……包子?”
话音刚落,雪地里突然炸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团毛球竟然挣脱了,跌跌撞撞扑向姬榆的裙摆,圆滚滚的身子挂在她腰带玉佩上晃荡,活像个雪捏的小铃铛。
“太放肆了!”姬榆曲指弹在小家伙脑门上,看着它“吧唧”掉进雪堆里,“这么不乖?再耍赖就把你送去跟西域狰兽关一个笼子!”
君无双忍着笑把小东西捞回自己臂弯:“你娘亲虽然笨了点,好歹是拼了命护过你的。”他指尖凝起淡淡的金光,拂过小兽耳朵上的伤口,“不如叫……雪团?”
小兽突然竖起耳朵,粉嫩的小舌头讨好地去舔姬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莹绿的宝光映得它眼睛像琉璃,倒让姬榆想起某人在琼林宴上喝醉的样子。
“行吧。”她扯回被咬住的披帛,“雪团就雪团吧!”姬榆心里哀叹:完了,跟他爹一样,半点品味都没有。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君无双看着天边闪过的一丝幽光,对她说。
她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让他接受“胖球”这个更贴切的名字,就被他一把拽了起来。
“去哪?”冬日的积雪大片大片覆盖着地面,阳光反射,晃得人睁不开眼。姬榆忍不住眯起眼睛。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只能被他紧紧攥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直到走进一片阴暗的树林,君无双不再像刚才那样沉稳迈步,猛地将她拦腰抱起。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她眼睛更看不清了,只隐约感觉到一丝污浊的气息。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在耳边炸响!刹那间,四周红光迸现——原来他们被困在一个结界里。
顺着那缕红光,她终于勉强看清了前面的人——正是在清霜月华境里诱她入梦的那个“魅”。
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只见青玄先生正死死压制住那女子的元神。令人惊讶的是,女子虽然奋力挣扎,却没有使出致命的杀招。从她痛苦扭曲的面容和含泪绝望的眼神看,她正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拔掉她种下的相思引!”君无双狠狠捏了下她的手,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猛地回神,看到女子额角那淡蓝色的印记——正是与自己体内同源的相思引。
终于明白此刻的危急,她不再犹豫,立刻凝聚全身灵力,狠狠劈下,一刀斩断了那无形的联系!
她身旁原本吓傻了的清河郡主,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昏倒在地。
那“魅”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大口大口的鲜血从胸口涌出。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无比凄凉。笑声越来越大,竟带着一种震动人心的绝望。
她的眼睛终于缓缓抬起,看向眼前这个将自己逼入绝境的男人。嘴角还残留着那抹惨淡的笑意。
“宋青玄…到头来,你还是为了她,要把我逼上死路。”她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原来不管重来多少次……结局都一样……”
她眼中含着泪光,却终究没有落下。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早已忘了怎么流泪。
笑声再次响起,但笑着笑着,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啜泣。
忽然,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
叫的是“安歌”。
她记得那个声音……是兰籍。声音没有停。
“安歌,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眼泪终于滑落。是了,是兰籍。他在叫她,那语气,就像小时候每次她贪玩晚归时一样。
阁里有规矩,过了饭点就没饭吃。而她总是贪玩,常常溜到那个人的院子里,偷偷看他练武,等回来时自然什么吃的都没了。
可她从没饿过肚子。因为兰籍总会偷偷给她留一份。
兰籍……是你来接我了吗?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却这么狼狈地来见你了。
你…不会嫌弃我的吧?嗯…兰籍怎么会嫌弃安歌呢……兰籍是这世上…最疼安歌的人啊……
耳边的声音似乎又响起了:
“安歌…你真是个傻丫头…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吃了这么多苦……”
她终于收住了那骇人的笑声,但脸上的笑意并未消失,反而在眼角眉梢漾开,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安歌要去找兰籍了……这样…就不苦了……”她轻声说着,周身的黑气开始消散。额头上因戾气形成的魔纹也褪去了,露出一张原本干净清秀的脸庞。
原来…也曾是个纯粹美好的姑娘。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青玄的身体,望向遥远的他身后,仿佛看见有人在向她招手。她猛地挣脱了所有束缚,朝着那个身影缓缓走去。
那人就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虚幻、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
青玄猛地转身,一把狠狠抓住她即将消散的手臂,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他张了张嘴,尝试了好几次,才颤抖着挤出两个字:
“安歌……”
那原本恍惚的女子,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忽然想起在北疆密林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他对她说:“安歌,你终究还是不明白。”
此刻,她仿佛终于明白了一点……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造化弄人。
她只是长长地、叹息般地笑了一下。原来…他还能记起她啊……这样,也算没有遗憾了。
她非常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记忆中,似乎从未见过他如此慌乱失措的样子。
她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最温柔、最美好的笑容。
然后,猛地将他推开!
既然终须一别,此刻便已足够。她异常平静地向身后的万丈深渊倒去。
青玄像是疯了一样扑过去想抓住她,却只抓住她的一条手臂。
他死死地抓住她,想把拉上来。她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涣散,连抬起眼皮都显得费力。
“没用的……”话音未落,她终于敌不过那沉沉的睡意。太累了……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活在这东陆大地,真的太累了……好想睡一觉啊……
另一只原本掰着他手指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去。
青玄眼中的光芒,仿佛随着那只垂落的手,彻底熄灭了。
她的身体渐渐消散,化作漫天飞舞的梨花雨。花瓣飘落在他脸上,像是温柔的抚触。
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对着他说:“青玄哥哥,安歌最喜欢梨花雨了……”
漫天的花瓣,最终无声地洒落一地。他也重重地昏倒在地。
姬榆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五味杂陈。短短片刻,竟恍如隔世。
最后,她托付苏子澈和素婉先把青玄先生送了回去。自己则和君无双一起,带着昏迷的清河郡主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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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把残雪染成铁锈般的暗红。林湛踩着地上的碎梅枝走来,经过姬榆身边时带起一股凛冽的寒风。
“殿下满意了?”年轻的侯爷将未婚妻苍白如纸的脸按在自己胸前,朱雀纹的披风紧紧裹住少女孱弱的身躯,像一只猛禽在暴雨中拼命护住巢中的幼鸟。
远处传来雪团啃咬君无双剑穗发出的“咕噜”声,衬得林湛喉咙里的血腥味更重了。
“怀恩侯……”君无双突然用剑鞘挑起了少女垂落的发带,“令正似乎……中了相思引?”
林湛猛地转身,腰间的螭龙玉佩撞出冰裂般的脆响!他瞳孔骤然收缩成两点寒星,却在瞥见姬榆袖口沾染的血迹时,瞬间黯淡下去:“臣……恳请公主开恩。”
姬榆转过身,只淡漠地“哦”了一声,随即说道:
“本宫要九幽谭的凤舞蝶。”
这句话像刀锋一样割破暮色时,君无双手中的剑穗应声而断!雪团叼着那块碎玉,“嗖”地窜上了旁边的梅树,惊落簌簌红雪般的花瓣。
林湛捏紧拳头,指节泛出青白色:“殿下明知那东西……”
“就像你明知我厌恶杏仁酪,却年年生辰都送八宝食盒?”姬榆突然轻笑出声,随手扯断腕上的一串璎珞,任由珠子像雪粒般坠入深渊,“怀恩侯,本宫这是在给你一个还债的机会。”
林湛踉跄着后退半步,怀中少女绯色的裙裾拂过姬榆手边那道陈旧的疤痕——那是他当年教她箭术时留下的,如今,却要用这双手斩断他们之间纠缠半生的红线。
“……臣领命。”
姬榆再懒得看他一眼,拉起君无双就走。
当两人的玄色身影消失在雾凇弥漫的树林深处,君无双忽然把一块染血的帕子甩到她眉梢上:“公主这招借刀杀人……倒比我的破云箭还利三分。”
“你可知道……”他指尖轻轻划过少女将军那面破碎的护心镜,“凤舞蝶只生在九幽谭万丈深渊下的峡谷里?要喝饱了人的心头热血,才能破茧?”
姬榆瞥了他一眼,懒得搭话。
他倒不在意她的冷淡,反而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