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一枚扳指,一个赌徒(1 / 1)
那枚通体碧绿的玉扳指,在锦盒的丝绸衬托下,莹润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吏部侍郎,魏王李德,当朝天子的亲侄儿,宗室之中风头正劲的权贵。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比方才的张柬之还要难看。
“荒谬!”
魏王李德猛地从队列中冲出,衣袍下摆带起一阵疾风。
“血口喷人!这是构陷!赤裸裸的构陷!”
“本王乃是堂堂亲王,会去那种腌臜的赌坊?还会为区区赌债,押上心爱之物?”
“裴元澈,你好大的胆子!伪造证物,污蔑皇亲,你这是要造反吗!”
立刻有几位与魏王亲近的宗室和官员站了出来。
“陛下!魏王殿下素来洁身自好,怎会与赌徒为伍!此事必有蹊跷!”
“没错!金吾卫是什么地方?他们要罗织罪名,找个赌徒来做伪证,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请陛下降罪裴元澈、林琛二人,以正视听!”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矛头瞬间从张柬之的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裴元澈和林琛。
方才还跪在地上,一副老泪纵横模样的张柬之,此刻已经悄然站起了身。
他看着乱局中心的林琛,老眼中闪过惊异与后怕。
随即,他理了理衣袍,走上前,对着女帝一拜。
“陛下,裴将军与林少卿弹劾老臣,老臣问心无愧。但他们转而构陷魏王殿下,其心可诛!”
“先是宰相,再是亲王。如此胆大妄为,搅乱朝纲,若不严惩,国法何在!”
他言辞恳切,义正辞严。
这一手借力打力,用得是炉火纯青。
裴元澈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手紧紧握着剑柄,手背上青筋坟起。
这些文官的嘴皮子功夫,比他麾下最精锐的士兵射出的箭还要伤人。
龙椅之上,女帝武则天依旧面无表情。
她没有看叫冤的魏王,也没有理会慷慨陈词的张柬之,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始作俑者身上……
“林琛。”
“一枚扳指,一个赌徒。”
“这个证据,比你指证张相的,还要单薄。”
狄仁杰也在此刻出列,对着女帝深深一躬。
“陛下,此事牵连宗室,非同小可。臣以为,当慎之又慎。魏王殿下所言不无道理,赌徒之言,本就不足为信。金吾卫查抄赌坊,其中是否有屈打成招,也未可知。”
这番话是在为魏王开脱,也是在提醒女帝,处理皇亲国戚,绝不能像处理普通臣子那样草率。
魏王听了狄仁杰的话,腰杆又挺直了几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他斜睨着林琛:小子,你完了。
“狄公说得是。”
林琛忽然笑了,他对着狄仁杰行了一礼,然后转向魏王。
“魏王殿下,您说您从不去赌坊,对吗?”
“当然!”魏王昂着头。
“那可就奇怪了。”林琛慢悠悠地从袖中,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这是西市‘多宝斋’的账簿拓本。”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在过去的一年里,魏王殿下曾先后二十三次,将您府上的珍玩古董,拿到‘多宝斋’寄卖或典当。”
“其中,有前朝大家王羲之的字帖,有顾恺之的画,还有您最爱的一方端砚。”
“殿下,您俸禄优渥,封地富庶,又不喜奢靡。臣很好奇,您为何需要如此频繁地变卖家中珍藏,来换取银钱呢?”
魏王的脸,又白了。
他没想到,林琛竟然查到了这一步!
去多宝斋变卖东西,是他拆了东墙补西墙,用来填补赌债窟窿的无奈之举。
这件事他做得极为隐秘,连府里的管家都未必全然知晓。
林琛是怎么知道的?
“我……本王乐善好施,时常接济贫苦,不行吗!”魏王强自镇定,嘴硬道。
“当然可以。”林琛点点头,“殿下仁善,天下皆知。”
“只是,不知道殿下接济的是哪里的贫苦?是城西的流民,还是……城外那家赌坊的庄家?”
林琛的笑容,在魏王看来,比恶鬼还要可怖。
“裴将军。”林琛没有再看魏王,而是对着裴元澈喊了一声。
裴元澈会意,沉声开口:“陛下,臣查抄赌坊之时,一并缴获了赌坊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赌债,其中最大的一笔,欠债之人,正是魏王殿下!”
“账本在此!”
一名金吾卫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呈了上来。
铁证如山!
魏王李德的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赌博,对于一个亲王来说,不是什么滔天大罪,但足以成为政敌攻讦的把柄,让他声名扫地。
更何况,现在这盆脏水,还和一桩二十二年前的灭门谋反案搅和在了一起!
“陛下……臣……臣只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
魏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但那灭门案,真的与臣无关啊!臣冤枉!臣对大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魏王殿下。”林琛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二十二年前,李氏宗室被灭门之时,您在哪里?”
魏王猛地抬起头,一脸茫然:“二十二年前?本王……本王才十岁出头,还在府中读书,我怎么会记得!”
“是吗?”
“那臣帮您回忆一下。”
“二十二年前,先帝在位,您虽然年幼,却已经时常出入宫廷,陪伴在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身边,是太子的伴读之一。”
“而那被灭门的李氏,正是前朝宗亲,论辈分,是您的远房堂叔。当年,他曾因一篇《宗室论》,触怒龙颜,被先帝斥责。”
“后来,您那位堂叔一家,便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殿中的大臣们,也都听出了不对劲。
一个年仅十岁的皇族少年,为了替当朝太子除去一个可能威胁其地位的宗室,而策划一场灭门惨案?
“你……你胡说八道!”魏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和恐惧,“本王当时只是个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孩子?”
林琛轻轻重复了一遍,他走到魏王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
“殿下,您是忘了。二十二年前,李元在内卫,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旗官。”
“而提拔他的人,正是当年负责掌管宫中禁卫采买的,您府上的大管家。”
“那批神机营的破甲箭,也是经由那位大管家的手,才流落出去的。”
“只可惜,那位忠心耿耿的大管家,在灭门案发生后的第二个月,就‘不慎’坠马身亡了。”
林琛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所有线索,都断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当然做不到这一切。”
“但如果,这个孩子的背后,还有人指点呢?”
轰!
魏王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些陈年旧事,这些被他刻意遗忘了二十二年的细节,林琛是怎么知道的?
“拿下。”
龙椅上,女帝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已经瘫软如泥的魏王。
就在魏王被拖出大殿殿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林琛。
“林琛……你以为你赢了?”
“你斗不过他的……我们都只是棋子……”
“我在下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