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墨便低声答复:“殿下, 与方才那大人说的也相差无几,只是些客套之言,知您到了临城休整, 且先使人来贺, 并说明王妃宫室俱已装饰妥当, 您的陪嫁俱可安置, 若有面首之类,也是无妨, 尽管养在您日后的宫室里……只是微臣看着,那手书并无不敬之意。并不是微臣有意为北夷开脱,实是夷人与中原文化相距甚大,有时候他们觉得寻常的东西, 我们大魏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因此殿下莫要着急,不如先看北夷来使态度如何, 再作打算不迟。”
赵永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想着来看看那北夷来使究竟怎么样。”
陆行墨这才明白过来。
方才明珠公主表现得冲动易怒, 但是实际行动却很小心,并且思想开放,没有因那官员话中带着的暗示指涉而备感羞辱。
陆行墨便学着赵永乐,也戳开那窗纸一个小洞,往正厅看去。
只见中间一个酒席,几个大魏官员围坐, 竟让那北夷来使坐了上首。
那北夷来使身材肥胖, 蓄着大把胡子,头发皆绑做长辫,穿着一身华丽服装, 显得财大气粗模样,满脸横肉,一大口菜肴吃进去,连胡子都油光满布。
他左搂右抱两个女子,似是倡优模样,脸是中原人,也不知这些官员去哪里找来的,皆是媚笑不止,专为他布菜斟酒。
依稀可听得那些大魏官员说话:“阁下今日且痛饮一番,不醉不归!”“这两个小倡可还合意?若不满意,这边再换两个来!”“阁下可吃得惯中原的菜肴?若要还有,不必客气!”
竟是一片谄媚阿谀之言,都让一旁的通译给翻成夷文说与那北夷来使听。
北夷来使大为满意,看向大魏官员们的眼神不禁带了些鄙夷出来,嘴上囫囵道:“你们的诚意我知道了,待我回去,定会告诉大王,至于日后会不会再出兵大魏……哈哈哈哈哈!且看你们日后还有没有这番诚意了!”
那通译又说给大魏官员听,只见他们脸上竟无忍辱之色,只是一片惊恐,深怕北夷真的会再出兵似的。
陆行墨看着这幕,怒从心头起,这些年边疆军民奋力抵抗北夷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这些尸位素餐的朝廷官员对北夷奴颜婢膝的吗?
此时那脑满肥肠的北夷来使搂过两个倡优亲嘴,将油光都抹在人家脸上,还不住上下其手,惹得两个倡优笑得花枝招展。
陆行墨看了不适,还未待反应,便见一旁的赵永乐忽然退开,快步朝另一边小门冲了出去。
陆行墨惊诧过后,随即大步跟上,到了外面廊道,只见赵永乐扶着一个廊柱,摘掉面纱,弯腰干呕不止。
他遂停住脚步,默默站在那里,看着赵永乐像是要将心肝都呕出来似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行墨彷佛听到其中伴随着哭泣声,若有似无,只是不敢放声哭了。
赵永乐并没有吐出多少东西,只是一些酸水。
陆行墨并不说话,等在那里,直到赵永乐渐渐停止干呕,但她却还是弯腰扶着廊柱,安静无语。
半晌,陆行墨才上前两步,掏出一方素帕,递到赵永乐眼前。
赵永乐后觉难堪,偏头去看他,却见他整个人并不面向她,而是侧着身,头往后看,目光没有对着她。
赵永乐慢慢接过素帕来,将溅到脸上的秽物擦净,然后直起身来。
“陆统领,你说,北夷王是不是就长得像那来使?”
陆行墨背对着她,抿直了唇。
又听她凄然一笑。“我下半辈子便是得伺候这样的人,然后百般求他别出兵大魏是吗?咱们大魏沦落到这种地步,需要对一群蛮夷卑躬屈膝至此?大魏开朝列祖列宗,还不知在地下如何斥骂我们!”
陆行墨微微侧过脸,想说些什么,可是赵永乐说完,便直接往前走了,头也不回,直到消失在廊道尽头转角。
陆行墨看着地上那孤零零的面纱,心中不由一抽一抽的刺痛。
在那之后,陆行墨便不曾与赵永乐有说话的机会,倒是陆行墨与朝廷护军交接过,整备完毕,待要从临城出发往北夷去前,赵永乐使人送了几大箱东西过来,并有一张长长的单子。
原来赵永乐记着那日说要补助伤兵营的事,当真从嫁妆里匀出好些银两药材并其余细布东西等物,一张单子密密麻麻皆列清楚。
陆行墨看着那些箱子与清单,静坐半日,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有几个和亲队伍里的京官来,嚷着不合规矩,回京后要弹劾于他云云。
陆行墨并不理会,冷眼看过去,那些官员便噤声不敢说话。
他本身气势凛冽,自带一股杀气,又是正二品右翼前锋统领,比一众和亲队伍官员职衔还高,兼是常胜名将,谁敢当面与他作对?
于是那些官员嚷了几声,见陆行墨不动如山,无可奈何去了。
陆行墨却是叹了口气,命陆山将自己在临城多年攒下的身资计算出来,能变卖的都变卖了,凑出与赵永乐资助的那些嫁妆同等价值后,便将那些银钱交给伤兵营把总,让他再作分配。
而赵永乐的那些嫁妆箱子,陆行墨命人封好锁住,和亲队伍出发时,一并带上,想着中途再交还给赵永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