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莫山以北的荒漠鲜有人愿意踏足, 一年唯有冬夏两季。
酷暑暴晒,穷冬隆风。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却被北荣人唤作“查察尔”。
在他们的古语中寓意为“孕育生命的宝地”。
查察尔沙漠之内遍布黄沙松尘, 分明是该草长莺飞的初春佳期, 但是放眼望去, 连片绿毛都看不见, 倒是有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持刀追杀着最前方的瘦小男人。
“他要去报信, 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为首的天狼军士兵大吼,其余几人应声称是。
被他们追杀的瘦小男人慌忙逃窜, 满脸尽是惊恐欲绝之色。
听闻宣威营的符将军带兵囤扎于此,他不过是来送个信,哪成想就凑巧发现了守备兵线的缺漏之处,还撞上了偷溜进来、意图不轨的天狼军流兵。
“符将军就在附近, 你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信使哆哆嗦嗦地道:“要是再跟着我, 万一被宣威营的军爷们发现了,保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士兵围追堵截, 不多时便抓到了信使。
为首之人狞笑道:“老子会怕那帮软蛋?”
“就是, ”一个天狼军士兵不屑地嘲讽,“千机营倒也算了, 少不得给那堆大炮仗一点颜面, 宣威营抵个卵用?”
另一人哂道:“我可听说东齐的宣威营里,都是一群娘们兮兮的公子哥,平时操练的不是大刀长矛, 而是比着涂脂抹粉,看谁更白更香。这种货色,铁定是要来给我们送人头啊!”
为首的天狼军士兵哈哈大笑:“白面书生的头儿, 怕不是个美娇娘——”
笑声戛然而止。
信使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鲜血喷了满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被火铳爆头的人。
“真是一群饭桶,连个防线都守不好,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容色昳丽的俊秀美人骑着骏马缓缓而来,斜飞长眉轻蹙,垂在马腹旁的左手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火铳,铳口还冒着一缕白烟,与玄青的宽袖一同衬得指节白腻如玉。
符行衣无比郁闷地唉声叹气,道:“魏老,剩下那几个就麻烦你了。”
紧随在侧的魏城年事虽高,应声却无比沉稳:“属下领命。”
双腿一夹马腹,符行衣不紧不慢地晃荡到信使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笑道:
“我收走那帮废物的胭脂水粉,统统给砸了,又罚他们刷恭桶去,这才耽误了片刻。真是不好意思,小兄弟见谅。”
宣威营的风气何止一个“烂”字了得?
那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最初,她只当收服营内一干将士的梦想任重而道远,所以愈照镜子便愈担忧。
经历过男女之事后,符行衣不得不依赖束胸,来掩饰愈发玲珑的身段,奈何根本绑不住,脸蛋更是惨不忍睹——
眉梢眼角竟平添了以往没有的媚态,少年气渐淡,像极了诱惑君王不早朝的狐媚妖妃。
乍一看还算端庄大方,若是细观,则处处风情。
就自己这副模样,怎么能镇得住军中的一群糙老爷们?!
然而符行衣打死也未曾料到,宣威营如今已是官宦子弟的镀金处,尤其是京都守备军,里面几乎七成以上的人,都是秀气柔弱的公子哥。
粉抹得一张大白脸活似面腻子,香气熏得十里八村的蝴蝶都能吐血身亡。
他们不像时刻准备着上战场,更像比美大会上显摆谁更漂亮。
活该被往死里收拾。
相较之下,符行衣觉得自己糙得不像个女人。
她收起火铳,无奈地叹气,伸手拉起了满脸通红的信使,接过他递来的信笺后,满面狐疑地抚一下自己的面皮。
真有那么好看吗?
没觉得。
符行衣耸了耸肩。
然后拆开信迅速看完,情不自禁地噗嗤一笑:“陛下真是……”
信里写着,京都之内充盈着变法的新风,聂铮登基后,大刀阔斧地革除元景帝时的糟粕旧俗,是以政务繁忙,睁眼与闭眼从未见过太阳,永远是月明的星夜。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符行衣觉着他这皇帝当的,比卖身的奴隶更惨。
不立后、不纳妃,陪伴他的只有堆积如山的折子,以及端茶送水的孙嬷嬷。
见皇帝劳累,一些大臣便稍提了一嘴:“陛下身边该添些嘘寒问暖的可心人。”
聂铮回以不冷不热的一句:“卿如此关心朕的私事,莫非是对这龙椅有兴趣?”
大臣们便吓得连连哭着求饶。
然后还有不怕死的大胆进言,劝聂铮纳妃充实后宫。
户部尚书甚至上赶着作死,将自家闺女的画像献了上去。
然而,聂铮看都不看一眼,就让人拿去丢掉,随后罚了户部尚书半年的俸禄。
他只差没把“累死朕你们有何好处”和“大胆刁民总想害朕”写出大字,然后挂在乾元殿的匾额上,让所有人看清楚,省得那些人总折腾些幺蛾子出来,动辄惹是生非。
除此之外,信上还洋洋洒洒地赘述了许多琐事,一如聂铮昔日在王府时爱唠的闲话家常。
信的最后写着“边关风情甚好,卿不乏赏玩之乐”,以一句阴阳怪气的酸话作结。
——只顾着玩,连一封信也不知送回京都报个平安,到底你我如今不是夫妻了,刁民竟已全然不将我放在心上。
——有能耐便一辈子不理我,左不过是孤独地猝死于案牍之上而已,谁又曾挂念过我?
公主殿下……不,如今已是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