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慢火熬汤,铁骨生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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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塘的黎明,是被海风里若有若无的咸腥味和第一班渡轮的汽笛声唤醒的。

“粉肠!你锉刀嘅角度又错咗!”梁叔中气十足的咆哮在空旷的工场里回荡,他手里拿着一把游标卡尺,像拿着尚方宝剑,“同你讲过几多遍,推锉要平,拉锉要轻!你睇下你呢块铁,搓衣板咁,攞去洗衫都嫌刮手啊!”

大旧辉缩了缩脖子,看着手里那块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的铁块,欲哭无泪。想他“慈云山大旧辉”好歹也是在麻将馆里能一拖三的猛人,现在却被一块烂铁搞到怀疑人生。

“梁伯,唔好咁火爆嘛。我……我尽力了。”他小声嘀咕。

“尽力?你沟女嗰阵都比家下用力啦!”梁叔吹胡子瞪眼,“基本功都未练好,仲想学师父我嘅独门绝技?发梦啦你!”

另一边,飞机陈正监督着通宵明。

通宵明的任务是给一排钻头做标记,每个标记的间距必须精确到零点五毫米。

他趴在工作台上,一手拿着钢尺,一手捏着划针,屏息凝神,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腰挺直!手咪震!”飞机陈像个严厉的教官,背着手在他身后踱步,“你当自己系绣花女啊?划条线都好似蛇爬咁!将来你大佬叫你去拆弹,你系咪都系咁手震脚震啊?”

通宵明委屈得想哭。

大佬凡哥是叫他们来保护陈伯,顺便学门手艺,可这手艺也太他妈的难学了。

他宁愿去跟人讲数,起码输赢有个准话,这刨铁划线,对与错全在老师傅的一念之间。

排骨是三人里唯一没被骂的。

他负责清点和保养从三家村淘回来的那些“宝贝”。他学着陈伯的样子,戴上白手套,用沾了煤油的软布,一点点擦拭那些锈迹斑斑的零件,神情专注。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当一块满是污垢的黄铜罗经外壳,在他手里慢慢恢复光泽,露出下面精细的刻度时,那种成就感,和收数收到尾数的快感,竟然有几分相似。

周凡走进工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鸡飞狗跳”又“井然有序”的画面。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靠在门边,安静地看着。

“凡哥,你来啦。”郑丹瑞从里间的办公室走出来,将一份行程表递给他,“金士顿律师行那边约好时间了。另外,英国领事馆商务参赞嘅秘书打过电话来,问你几时有空,想约你饮下午茶。”

“推掉。”周凡看也没看行程表,“就说我最近在潜心研究电影艺术,为新角色体验生活,没时间。”

“体验生活?喺呢度?”郑丹瑞看了一眼正在被梁叔用扳手敲屁股的大旧辉,表情古怪,“凡哥,你嘅角色……唔会系个铁匠吧?”

周凡笑了笑,没回答。他走到陈伯的工作台前。

陈伯正戴着一副德国制的放大镜,用一根细如牛毛的探针,清理着驳壳枪击发机里一个细小的弹簧槽。他的动作轻柔而稳定,仿佛不是在跟冰冷的钢铁打交道,而是在修复一件稀世的瓷器。

“陈伯。”

“凡哥,你来睇睇。”陈伯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我哋遇到个难题。驳壳枪嘅枪机后坐行程好短,原厂设计嘅复进簧,用耐咗容易金属疲劳,导致卡壳。我想重新设计一个,但系工场里冇专门绕弹簧嘅机床。”

这个问题确实棘手。没有专用设备,想手工绕制出符合精度和力学要求的弹簧,几乎不可能。

梁叔和飞机陈也围了过来,几个人对着图纸讨论了半天,都眉头紧锁。

“如果用两条幼啲嘅弹簧并联,会唔会好啲?”飞机陈提议。

“唔得,两条弹簧嘅弹力好难做到完全一致,反而会令枪机受力不均,磨损得更快。”梁叔立刻否定了。

周凡看着图纸,脑海里,一个他曾经扮演过的角色——民国时期一个钟表修复大师的记忆碎片,悄然浮现。那个角色一生痴迷于机械,最大的乐趣就是将各种西洋钟表拆解、重组。

“我有个想法。”周凡拿起铅笔,在图纸的空白处画了一个简单的草图,“我哋唔一定要用螺旋弹簧。”

他画的是一个类似怀表里发条盒的结构。“我哋可以参考钟表嘅发条设计,用一片又长又薄嘅高韧性钢片,将佢盘起来,做成一个涡卷弹簧。佢嘅行程虽然短,但系可以喺极细嘅空间里,提供稳定而且持久嘅回弹力。”

陈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涡卷弹簧!我点解冇捻到!用鱼雷发射管嗰块克虏伯钢嘅边角料,切成薄片,再用慢火炉退火处理,绝对可以做出又薄又韧嘅钢片!”

“但系点样将钢片盘成完美嘅涡卷形?人手做,误差太大。”梁叔提出了新的问题。

“唔使用人手。”周凡又画了几个零件,“用车床,做一个带卡槽嘅卷轴。再做一个限位模具,将钢片一边加热一边慢慢卷上去。冷却定型之后,就系一个标准嘅涡卷弹簧。”

这个思路,彻底打开了所有人的脑洞。它巧妙地绕开了设备不足的困境,用一种更原始、更考验手艺,却又在理论上完全可行的方法,解决了最核心的难题。

“绝!凡哥,你个脑系点生嘎?”飞机陈看着周凡,眼神里满是佩服。

“以前拍戏,跟个老师傅学过几手。”周凡随口解释道。

郑丹瑞在一旁听得暗暗咋舌。他跟了周凡这么久,发现凡哥的知识储备简直是个无底洞。汽车、枪械、法律、金融、现在连整钟表都识。他严重怀疑,凡哥穿越前,是不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

难题解决,工场里的气氛瞬间高涨起来。陈伯立刻带着梁叔和飞机陈去研究如何制作那个“卷簧模具”。

郑丹瑞这才找到机会,压低声音对周凡说:“凡哥,去香港会嘅礼服,我搵佐佐敦道嘅太子爷,听讲是港岛最好的裁缝。但系佢话,要你亲自去一趟,度身。”

“太子爷”罗景靠,是港岛裁缝界的一个传奇。

他做的西装,从港督到船王,无数名流追捧。但他脾气古怪,不是什么客人的生意都接。

“佢话,衫系人嘅第二层皮肤,见唔到真人,佢做唔出有灵魂嘅衫。”郑丹瑞补充道。

“有意思。”周凡点点头,“约个时间吧。正好,我也想去港岛那边,看看风景。”

他望向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方向,海天一色。那里的空气,和九龙城寨的烟火气,截然不同。去赴宴之前,总要先熟悉一下那个舞台的味道。

下午,当第一片按照周凡的思路切割出来的克虏伯钢薄片,在梁叔的巧手下被加热、盘卷,最终形成一个带着暗蓝色光泽的完美涡卷时,整个工场都安静了。

陈伯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枚小小的弹簧,对着灯光,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金属的冰冷质感和涡旋的柔美形态,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排骨、通宵明和大旧辉三个人,也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创造”。他们看着那枚由一堆废铁和几个老师傅的巧手,在短短一个下午变成的精密零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原来,刨铁,真的可以刨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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