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是人间？还是地狱？（1 / 1）
巨大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冰冷的利剑，粗暴地撕开垃圾场上空沉沉的雨幕。
引擎的咆哮声盖过了雨声，几辆涂装着蓝星联盟银鹰徽记、覆盖着厚重装甲的武装浮空车，如同狰狞的钢铁巨兽，悬浮在低空。
强劲的气流卷起地面的污水、碎屑和恶臭，形成一个个混乱的漩涡。
车门滑开，几名身着笔挺深蓝色制服、装备精良的联盟卫队士兵跳了下来。
他们靴子踩在泥泞里，发出噗叽的声响，脸上戴着过滤面具，眼神冰冷地扫视着这片肮脏的废土。
为首的军官身材高大，肩章闪亮，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在探照灯下如同受惊老鼠般仓皇躲藏的拾荒者，最后落在了曹天痕和小芳藏身的那个三角棚屋上。
“清理！”
军官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在嘈杂的雨声和引擎声中显得格外冷酷无情，“蓝星联盟17区新生态净化工程启动在即！所有滞留人员，立刻无条件撤离！”
“撤离？我们能去哪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响起，是住在不远处的老瘸子。
“滚开！别妨碍联盟公务！”
士兵粗暴地用枪托搡开一个试图靠近哀求的妇女。
混乱瞬间爆发。
哭喊声、咒骂声、士兵的呵斥声、引擎的轰鸣声，混杂着冰冷的雨声，搅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
曹天痕将小芳死死护在身后，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截冰冷的钢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则牢牢扣住小芳瘦弱的肩膀，将她尽可能藏在自己和预制板的阴影里。
他的眼睛透过棚屋油毡布的破洞，死死盯着外面那混乱的场面，如同潜伏在暗处的猛兽，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威胁。
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滴进眼里，带来一阵刺痛，但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小芳的身体在他身后剧烈地颤抖着，小手死死抓住他湿透的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
她能感觉到哥哥身体传递过来的那种可怕的、即将爆发的力量，这让她更加恐惧。
“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细若游丝。
“别出声。”
曹天痕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钢铁摩擦般的冷硬。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到了极限，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捕捉着外面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士兵靴子踩踏泥水的方向，军官扩音器命令的语调，浮空车引擎喷口的嗡鸣……
都在他脑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幅危险的图景。
突然，一声尖锐的、属于孩童的哭叫猛地刺破嘈杂！
曹天痕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扭头——
棚屋外不远，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被混乱的人群冲撞着，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空地中央，离那几辆浮空车太近了！
他吓得大哭，茫然无措地站在冰冷的探照灯光柱下，像一只迷失在风暴中心的小鸟。
“小豆子！”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危险！回来！”女人喊话说道。
母亲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小男孩父亲目眦欲裂，身体本能地就要扑出去。
这男人那瘦弱的身影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吓傻的小男孩。
探照灯的光束瞬间锁定了那个奔跑的瘦弱身影！
“警告！目标区域危险！清除障碍！”
浮空车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扩音器里响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曹天痕看到了军官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极度的不耐烦和冷酷。
他看到军官的手似乎做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动作，浮空车侧面一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亮起了充能的幽蓝光芒！
“不——！！！”
男人的咆哮，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疯狂，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试图抓住那抹即将消逝的光。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那冰冷的枪口，和他儿子奔跑的背影。
砰！
一声清脆、短促、冰冷到极致的枪响，撕碎了所有的声音。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奔跑的小小身影猛地向前一扑，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轻盈得没有重量，重重地摔在肮脏冰冷的泥水里。
溅起的污浊水花，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束下。
短暂地折射出一点诡异的光。
随即，又迅速被浑浊的泥浆吞没。
鲜红的液体，在灰黑色的泥水中，洇染开来，如同地狱悄然绽放的彼岸花。
那抹刺眼的红，在冰冷的灯光下，以一种惊心动魄的速度，迅速扩散，吞噬着周围的灰暗。
曹天痕的身体还保持着向前扑出的姿势，僵硬地定格在棚屋门口。
“……”
他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向那片泥泞的空地，指尖离那抹刺目的红，只差毫厘。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脸、他的身体，却冲不走眼前那片凝固的、地狱般的景象。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引擎的咆哮、士兵的呵斥、人群的哭喊……
一切噪音都褪去了，只剩下一种尖锐到令人崩溃的嗡鸣，充斥着他的耳膜，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无声的抽气。
每一次都像是要把冰冷的空气和绝望一起吸入肺腑深处，再凝结成冰。
曹天痕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视野开始模糊，又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只有那片泥水中刺目的鲜红，牢牢占据了他整个瞳孔，烧灼着他的灵魂。
“我的儿子啊！”
“小豆子，他才几岁！”
“你们这群蓝星联盟贵族。真该死。”
那个名字在这位母亲心中疯狂地呐喊、冲撞。
却无法冲破那被绝望和剧痛封锁的喉咙。
妇女踉跄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泥泞的血泊。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踩在冰冷的泥水里，也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砸进冰冷的泥浆里，溅起的污水打湿了她的裤腿，她却毫无知觉。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低垂的头发和脸颊疯狂流淌，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
妇女伸出手，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
轻轻拂开小豆子脸上沾满的泥污，和湿漉漉的黑发。
露出了那张苍白、稚嫩、还带着一丝奔跑时惊恐余韵的脸庞。
他的眼睛微微睁着，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不断落下污染黑雨的天空。
那里面曾经闪烁的星辰，熄灭了。
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雨水冲刷着她额角那个小小的、边缘焦黑的弹孔。
稀释着不断渗出的鲜血，在他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此时此刻，曹天痕的手猛地一颤，停在半空。
“小……小芳？”
“你怎么了？”
曹天痕不解，询问。
而小芳却是感同身受的哭了。
妇女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妇女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儿子的安睡，又像在确认一个无法接受的噩梦。
她伸出手臂，穿过冰冷的泥水和血泊，穿过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将那个小小的、冰冷的身体，轻轻地、紧紧地抱了起来。
她的身体那么轻，又那么沉，冰冷僵硬，如同怀抱着一块寒冰。
妇女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脸颊贴着儿子冰冷的额头。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针，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神经。
那点残留的、微弱的、属于生命的温暖，彻底消失了。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凄厉嘶嚎，终于冲破了她早已撕裂的喉咙。
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痛苦，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悲鸣，猛地炸裂在倾盆的暴雨之中！
那声音是如此惨烈，如此绝望，瞬间盖过了天空滚滚翻腾的闷雷。
压倒了武装浮空车引擎的咆哮，甚至让那些冷酷的士兵们，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惊惧。
妇女死死抱着儿子冰冷的身体，昂起头，对着那片不断落下肮脏黑雨。
仿佛在嘲笑人间惨剧的铅灰色苍穹，发出最原始、最痛苦的咆哮。
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疯狂地冲刷着她扭曲的面容，冲进她大张的嘴里，带来苦涩的咸腥。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地抽搐、痉挛，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鸣。
那声嘶吼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抽干了她身为人母的最后一丝温度。
唯有抱着儿子的手臂，依旧死死地箍紧，仿佛要将他冰冷的身体重新焐热，又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闪电！
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电蛇，如同天神震怒的鞭子，撕裂了厚重的铅云，瞬间将整个垃圾场废墟映照得亮如白昼！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
轰隆——！！！
大地仿佛在这雷霆之威下颤抖！
就在这雷光闪耀、天地失色的瞬间——
异变陡生！
紧接着，传来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却又带着某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磅礴意志。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无息，却又迅猛无比地扩散开来！
瞬间扫过整个垃圾场！
突突突，突突突！！
机枪无情扫射！
枪火覆盖！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暴雨和雷声中密集响起！
又一群人在丧尸感染清除行动中死去。
周围，那些堆叠在垃圾山旁、浸泡在泥水中的尸体。
有刚刚被士兵们杀死的丧尸，有更早之前死于饥饿、疾病或斗殴的拾荒者。
以及幸存者。
它们的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开始剧烈地抽搐、扭动！
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下一瞬！
数百双、上千双眼睛，在泥泞中，在垃圾堆里，在冰冷刺目的探照灯光下，猛地睁开！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的、燃烧着无尽怨毒与饥渴的——猩红！
如同地狱之火，在人间点燃！
它们腐烂扭曲的头颅，僵硬地转向同一个方向！
——那个抱着儿子冰冷尸体、跪在血泊泥泞中、发出泣血悲号的妇女！
污浊的泥水被搅动，冰冷僵硬的肢体违反常理地支撑起残破的身躯。
数百、上千具浸泡在雨水和腐臭中的尸体。
如同被无形的提线拉扯着，缓缓地、摇摇晃晃地，从垃圾堆中，从泥泞里，站了起来！
动作由最初的僵硬迟缓，迅速变得协调、有力，充满了原始的暴戾！
变成了新的丧尸感染体。
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
那些穿着深蓝色制服、刚刚还代表着秩序与力量的蓝星联盟士兵！
“啊——！是尸……尸体！活了！全活了！
一个士兵的尖叫被恐惧撕扯得变了调，他手中的能量步枪疯狂地对着最近一具扑来的腐烂躯体开火！
幽蓝的能量光束撕裂雨幕，在丧尸胸口炸开一个大洞！
但那只剩半张脸的怪物只是顿了一下，胸腔的破洞里甚至能看到蠕动的内脏。
它发出非人的嘶吼，动作丝毫未停，带着一往无前的疯狂，继续扑来！
更多的猩红眼瞳在雨幕中亮起，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那几辆浮空车和士兵们涌去！
“开火！自由开火！掩护长官撤退！”
军官的咆哮，此时此刻的脸中，也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惶。
士兵们背靠背，能量武器的光芒在暴雨中疯狂闪烁，组成一道脆弱的火力网。
但面对这些不知疼痛、无视死亡的活尸，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徒劳。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士兵被几只丧尸同时扑倒，瞬间淹没在撕咬的血肉之中。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大地，冲刷着血泊之色。
妇女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雨水冲散，只剩下一种近乎石化的冰冷。
那双原本因绝望而赤红的眼睛，此刻如同深渊寒潭。
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所有的软弱，都被一种彻骨的冰冷和燃烧的意志所取代。
乱世生存，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那银鹰徽记在探照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浩瀚的意志，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吼——！！！”
战场上，所有蹒跚前进、疯狂撕咬的丧尸，动作猛地一顿！
随即，数百、上千个腐烂的喉咙里。
同时爆发出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恐怖的声浪，竟短暂地压过了枪声、爆炸声和暴雨声！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军队号令般的咆哮，让残存的士兵魂飞魄散，也让那辆刚刚离地数米的军官座车驾驶员吓得猛地一颤。
这位母亲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柔，与周围地狱般的景象，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做完这一切，她猛地转身！
眼神如电，刺破雨幕！
接着，她俯身，从脚边一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士兵尸体旁，捡起一把沾满泥浆和血污的合金战刀。
冰冷的刀柄入手，带来一种奇异的契合感。
雨水冲刷着刀身，洗去污秽，露出下面寒光凛冽的锋芒。
她高高举起战刀，刀尖直指苍穹！
指向那辆正在加速逃离的浮空车！
雨水顺着刀锋流下，如同苍天垂落的泪。
人们的求救声音，在丧尸的咆哮声、士兵的惨叫声、暴雨的轰鸣声中，清晰地响起。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撼动灵魂的力量。
冰冷、威严、如同神祇的谕令，清晰地传入每一具猩红眼瞳的丧尸意识深处：
“杀——！！！”
“复仇！！！”
刀锋在雨幕中划过一道凄厉的寒光，猛地指向那辆浮空车！
“踏平蓝星联盟——！！！”
“吼！！！！！”
回应蓝星联盟的，是山崩海啸般的狂吼！
所有的丧尸，无论距离远近，无论形态如何残缺，同时爆发出最狂热的回应！
它们猩红的眼瞳燃烧到极致，如同地狱之火彻底点燃！
它们不再只是凭本能撕咬，而是如同被注入了统一的意志，化作一股汹涌的、毁灭一切的黑色洪流。
无视一切阻碍，疯狂地向着那几辆浮空车、向着视野中一切活动的蓝星联盟目标。
发起了最狂暴、最悍不畏死的冲锋！
残存的士兵防线瞬间被这股可怕的尸潮彻底淹没！
这位母亲站在儿子冰冷的身体旁，雨水顺着她温柔的面部轮廓流淌。
她甩开冰冷的血水。
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被外套覆盖的小小身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无法形容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冰寒彻底冻结。
她握紧冰冷的刀柄，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丧尸群潮的洪流之中。
她的身影，在暴雨、血火和尸潮的映衬下。
显得是那么高大。
冰冷的雨，还在下。
冲刷着血污，冲刷着废墟，冲刷着这片被诅咒的大地。
苍天垂泪，无声而冰冷，孤寂的消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