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大扫除·铁证如山(1 / 1)
6月23日凌晨,警卫们在黎明时分里把莫格莱尼从睡梦中拽醒。地牢里只听见剑与盔甲铿锵作响的声音,以及吆喝的命令,只看得见影影绰绰、幽灵似晃动着令人恐怖的黑影。
卫兵们推着老圣骑士朝前走,长长的过道,又深又暗。当铁门闩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啸之后,莫格莱尼霎时感觉到许久未闻的舒爽空气。
一辆马车,或者说一座滚动的墓室已经静静地在外面等候着。
当亚历山德罗斯被急急忙忙忙地推进车厢后,他发现身旁是十几个一同被捕的老战友,什么阿尔弗雷德、雷蒙德、法尔班克斯、加文拉德、尼古拉斯都在这里了。
感谢圣光,身材高大的恐惧魔王巴纳扎尔被单独放置在另外一辆敞篷囚车上,政府的卫兵们没有把它和他们关押在一起,这至少给了莫格莱尼一点小小的心理安慰。
所有圣骑士全都带着脚链手铐,尽管不苟言笑,但他们还是小声地交谈着,分享各自昨夜与弗里德里希主任单独会谈的经历。
伊森利恩还有另外两个人在昨天晚上畏罪自杀了——这并不让人意外,加文拉德和法尔班克斯坦言,他们俩也萌生了自杀的念头,并且付诸了行动,不过被及时制止了。
随着交流进行得越深,老圣骑士们的心里就越轻松——他们一起诅咒着该死的恐惧魔王巴纳扎尔,同时愈发相信自己能够得到法庭的宽容与赦免。
过了好一会儿,吱嘎吱嘎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封闭马车的后车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打开。一个光明的世界。它反射着太阳的金辉,正用刺眼逼人的目光,从打开的栅栏凝望着他们,审视着他们的内心。
审判大厅已经到了。
洛丹伦城的审判大厅曾经是王国最高法院的所在地。显然,它比坐落在斯坦索姆公正圣殿的法院级别还要更高。
通常情况下,审判会由一名法官与四名陪审员施行,他们则会代表圣光教会以及联盟的多个加盟国。
但这次情况有所不同。为了防止审判的结果出现不可控的意外,执行委员会已经下令在洛丹伦王国旧法律的框架之外另外设置了一个独立运作的法院,称之为“大众法庭”(Volksgerichtshof),它的管辖案件为广义上的政治犯罪。
当阿尔弗雷德·阿比迪斯被押解进场的时候,他便惊讶地发现,法官席上方的蓝色双头鹰标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交叉的铁锤与干草叉,四周则环绕着象征农业与劳动的麦穗。
老阿比迪斯直起身,想看起来尽可能的自尊和自信,然而夏季上午明亮的太阳,还是让他脸上的肌肉轻微抽搐。他的四肢感觉很累,甚至带有点抽筋,可能是因为睡在牢房里的生活不太舒适,但他依然竭力地撑住勉强作出的形象。
我会没事的,阿尔弗雷德想到,同时他深吸了一口气。经过了昨晚的谈话,现在他非常地确信,自己对国家和人民都是绝对忠诚的。
只是那个可恶的恐惧魔王巴纳扎尔,它一定是用什么神奇而邪恶的魔法蛊惑了我的心灵,所以我才会被它操纵着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只是个恐惧魔王的傀儡,肯定罪不至死。说不定政府还会给我第二次机会,允许我上战场杀敌,让我重新找回自己的荣耀。
很快,法庭中央摆放着十几把橡木制作的大椅子,就在磨光上蜡的地面中间。阿尔弗雷德猜想自己一定会被押解过去,坐在被告席上——
“来几个人,搭把手!”一个头戴法官帽、阿比迪斯不认识的人喊道,“快,把这些椅子统统搬走!”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椅子搬走?而且弗里德里希主任去哪了?阿比迪斯本来以为他会亲自担任法官的。
两分钟后,审判厅的正中央就变得空荡荡的了。这时,燃烧军团与雷文德斯双料高级特工巴纳扎尔便被几名戴着红色袖套的术士给押解进来,他们全都采取了一定的措施,甚至戴上了魔法耳罩,以抵御可能出现的恐惧魔王的精神攻击。
接着,其他几位圣骑士也被安置就位。乔治和尼古拉斯似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他俩向法警抗议自己没有座位,不过得到的却只是一声呵斥:
“站好!为你们的罪行接受审判!”
“洛丹伦的人民们!”法官已经回到了审判长的座位上,他用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我宣布,对巴纳扎尔·莫格莱尼恐怖中心案的全部十六名被告的审判,现在开始!”
莫格莱尼意识到自己的手掌正在不断地出汗,他不得不尽量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发抖。根据他的经验,四名陪审员应该很快就会进入审判厅。
亚历山德罗斯不由得想起了一年前在斯坦索姆举行的另外一场审判,不过那时候他还是法官,如今却成了被告。
当时的四位陪审员中,戴琳·普罗德摩尔与安东尼达斯已经死去,乌瑟尔变得残疾,法奥大主教也因年迈而病情加重,没人知道他还能活多久,真是物是人非。
“恐惧魔王巴纳扎尔,圣骑士亚历山德罗斯·莫格莱尼,圣骑士加文拉德,圣骑士阿尔弗雷德·阿比迪斯,圣骑士法尔班克斯......”法官开始挨个地点他们的名字,“你们被指控根据燃烧军团恶魔领主的指示组织巴纳扎尔-莫格莱尼联合恐怖中心,该总部的目的是刺杀洛丹伦王国与工兵代表会议的首领人物,并且动用武力颠覆洛丹伦合法政府。你们对自己所受的指控作何辩护?”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四名陪审员呢?法尔班克斯惊呆了,他立即举手说:“法官大人——”
“请叫我‘公民’。”
“法官公民,我以为,这里应该有一些陪审员的......”他局促不安地说,声音也越来越小。“比如奥斯玛尔·加里瑟斯或者提里奥·弗丁——但我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法尔班克斯公民,本法庭为大众法庭,因此不会专门设立贵族陪审团,由所有出席旁听的公民共同监督本法庭的公平公正公开。”法官说,“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他们不会来的。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就在昨天下午,加里瑟斯将军解除了你们的一切军职,而弗丁领主则亲手操办了你们的退役仪式——现在你们已经不再隶属于陆军或者白银之手。你们已经被逐出了圣光的队伍,听明白了吗?”
逐出圣光队伍是罕见而严酷的惩罚,这会夺取圣骑士圣光赐予的力量。尽管这一刑罚只被用过几次,每个圣骑士都像活人怕死那样对此恐惧。
几乎是立刻,莫格莱尼等人感到一股暗影从自己身上经过,扑灭了圣光的神圣力量,让他们再也感受不到祂的存在。
惊惶威胁着淹没了他们,圣光的恩惠和强化的力量从身体里瞬间消失。祝福的能量,这么久以来,已经是对于他们不可缺的部分,衰落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那样。
尽管圣殿的光没有闪烁过,老圣骑士们感到好像自己被黑暗包裹,投下去落入湮灭中。无法经受住肆虐着一波一波地走遍全身的绝望与失落,莫格莱尼等人在凄苦的绝望中低下头。
当然,这都是心理因素在作怪罢了。实际上,“逐出圣光队伍”的刑罚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相信自己被开除了,所以就感受不到圣光了。
法尔班克斯的心突然一沉,不过他紧接着又向法庭提出了另外一项诉求。
“我不希望和那怪物一同受审。我想其他人也是。”他指着巴纳扎尔说,“法官公民,请问能否让它离我们远点?”
“法尔班克斯公民,”法官无情地拒绝了。“你与恐惧魔王巴纳扎尔作为本案的共同被告,理应站在一起受审。现在你还有什么要陈述的?”
“没有了。”
“我有异议!”尼古拉斯大声说,“法庭指控我们刺杀洛丹伦王国与代表会议的首领人物,这指控是纯粹子虚乌有的!”
大众法庭(Volksgerichtshof)的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是,法庭上的审判长往往像是检察官一般,对被告加以指控,检方和法官并没有明显的区别。
“被告加文拉德公民!”法官大声说,“阿拉索历2817年6月21日夜里,在得知弗里德里希主任的位置后,你是否曾带领几名部下前去袭击他?”
“我当时和三个——”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这里是一段录音。”法官举起手里的一个小盒子,转动着身体,向所有出席旁听的公民致意。“它是我们运用魔法直接从弗里德里希主任的记忆当中还原的。”
审判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接下来的内容。
一位中气十足、五十岁左右的中老年人A:“你被捕了,顾问先生。”
一位听上去比较虚弱、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B:“我.......我只是想来与你们协商一下那几部法案的内容.......”
A:“雅各宾主义横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们输了。我们没有兴趣和你讨论任何法案的内容。洛丹伦王国将永远是洛丹伦王国,一如既往。”
B:“我.......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你们会这样做的。白银之手想要篡夺权力——”
A:“我们将恢复秩序!我们会用严厉的措施打击军队中已然滋生的负面现象,重建农村和城市的秩序,保障军队的供给,结束前线与后方的混乱。”
B:“你们妄图建立军人专正,实行军管!不!不!绝不!我们绝不容许这种对国家和人民的背叛!你们这群叛徒!”
录音到此结束。
“加文拉德公民,你是否承认本录音的真实性?”
“是。它的确是真实的。”
法官注视着尼古拉斯,好像是在质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就在6月21日夜晚十一时,洛丹伦王宫突然有人故意纵火。这是巴纳扎尔为了引发混乱,反对雅各宾协会与代表会议而纵的火,它好趁机逮捕国王——”
“这不是我干的!”恐惧魔王大声说,同时竭力地扇动着翅膀,试图释放出恐惧心潮来影响周围的人,不过法庭早已布下了结界,这一举动收效甚微。“这是诬陷!”
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斥责声,许多市民站起来愤怒地声讨罪恶的恐惧魔王。
“打死它!”
“弄死这个恶魔!”
“臭不要脸的怪物!”
“肃静!肃静!”法官大声喊道,过了半分钟人群才平静下来。“巴纳扎尔,我们有充足的证人可以证明,引发王宫火灾的是墨绿色的邪能火焰。”
他不再继续理会恐惧魔王的大呼小叫,而是径直地盯着审判庭中央的圣骑士们,似乎是在问,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承认犯下了遭指控的罪名,法官大人——公民。”莫格莱尼说,“我为我的行为承担全部责任。”
“很好。”法官平静地说,“公民亚历山德罗斯·莫格莱尼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承认我犯下了遭指控的罪名,法官公民。”一个又一个圣骑士说道。
虽然狡猾的巴纳扎尔还在负隅顽抗,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还在继续与国家为敌,拒绝向人民缴械投降,不时地用它那恐怖阴森的声音大惊小叫,但没有人理会它。
激进的法庭用机械般的声音精准地宣读着每一条指控:“背叛国家”、“勾结恶魔领主”、“策划并实施军事政变阴谋”。
有人被宣判为“穿着军装的翻动份子”,有人被称之为“圣光的叛徒”,还有人直接被扣上“人民公敌”或者“燃烧军团间谍”的帽子,还有的人则是“卑鄙无耻的野心家”。相比之下,“对士兵进行非人的虐待”已经是最不起眼的罪名了。
主审法官,这位来自伯拉勒斯的工会竹席,并未也无需疾言厉色。检方完全掌控着场外游行群众的愤怒、工会组织的横幅以及士兵和市民们的证词,还有一些在等待儿子、丈夫和父亲下落的老人、妇女、儿童。
结局在法槌落下之前就早已注定。大众法庭的审判,绝不容许任何形式的“控辩交易”。
最终,大众法庭的判决是:全员死刑。
死刑!这个词犹如一块巨石,掉进静寂的冰面,砰然巨响,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击得粉碎,然后只留下空虚的回声,消逝在这冰冷的、黎明的、寂静的无声坟茔之中。
尼古拉斯·瑟伦霍夫公爵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像做梦,他在精神上已经完全被击垮了,只知道自己现在要告别人生。
起初,他还心存了那么一丝侥幸,以为自己能够逃脱正义的制裁。但现在,他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颓然不堪。
阿比迪斯比他更有心气一些。这不公平!我对国家和人民是忠诚的!
经过昨晚的谈话,这位前白银之手、前陆军将军如今已经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会参与军事叛乱,完全是因为恐惧魔王的蛊惑。假如没有巴纳扎尔的精神影响,阿比迪斯知道,自己肯定会绝对忠于政府,毫无可能生出贰心。
阿比迪斯和伊森利恩的心理就完全不同。
伊森利恩清楚地知道,哪怕没有恐惧魔王,自己也一定会走上武装反对代表会议的道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冤屈”。
因此,伊森利恩的内心才能如此坦然。他肯定不会向政府乞求宽恕,只会指责这场审判是彻头彻尾的“作秀”,说不定还要把法庭当做他发表演讲的舞台,表现得视死如归、大义凛然,号召贵族军官与文官们“战斗到底,决不投降”,这也是沃克帕廷必须要赶紧让伊森利恩“畏罪自杀”的原因。
但此时的阿比迪斯却觉得自己冤枉得很,委屈得很。
我明明是忠于政府的啊!只是抵抗不住恐惧魔王的精神魔法,才被扭曲成了“叛徒”。如果就这么把我处死了,那简直太不合理了,他绝望地想。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至少应该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重拾自己的荣耀。我知道我完全有资格得到这样的一次机会。
“在审判结束以前,”法官说,“现在请所有的被告作最后陈述。”
“站在万劫不复的深渊的边缘,法官公民。”真诚的眼泪从阿尔弗雷德·阿比迪斯的眼眶中流淌出来,他忍不住抽泣了一下。
“我要向您,以及弗里德里希主任,做出临终前的真诚的保证:我承认我犯下了所有被指控的罪行,但我犯下这些罪行是有着非常强大的客观原因的。”
他一边抽泣着,一边用憎恶的目光看向恐惧魔王巴纳扎尔。阿比迪斯似乎想说什么去控诉它,但最终却就此作罢。
“我可以向圣光起誓,在主观上,我既不是雅各宾派与代表会议的敌人,也不是国家和人民的敌人。我恳求在执行死刑之前,政府能够允许我同妻子告别。女儿就免了,她太可怜,告别对她来说太过沉重。我说完了。”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这位前陆军将军肉眼可见地颓废了不少。
不过他觉得冤,加文拉德与法尔班克斯更冤。他们俩本来都已经打算自杀了,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比承受举行的这场审判要容易千百倍,昨天晚上他们就想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在审判之前就死去。
但是弗里德里希主任却制止了他们。他还花了半个多小时,同他们各自说了很多话,这让他们的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但现在却被大众法庭无情地浇灭了。
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坦然接受:如果是这样一个结果,那昨晚自杀的时候,为什么要拦着我?
“我当着人民的面向圣光发誓,我的良心是纯洁而清白的。”法尔班克斯举起右手握成的拳头,将哭未哭。“弗里德里希主任是了解我的。此刻我谦卑地乞求您,法官公民,请让弗里德里希主任来这里一趟吧!
我承认自己的意志力不够坚定,受到了恶魔魔法的蛊惑,但我敢说,如果不是它,我绝不会做出反叛的行为!我为洛丹伦立过功,我在黑石塔负过伤,联盟走向胜利的旗帜上也有我的一滴鲜血。
我要见弗里德里希主任,请用通讯宝珠让他来一趟吧!”
“我恐怕他现在来不了。”法官冷冷说,“弗里德里希主任此时正在布瑞尔省,代表政府,为立下战功的英雄们授勋,其中包括雷诺·莫格莱尼上尉与布丽奇特·阿比迪斯少校。”
听到这个消息,莫格莱尼与阿比迪斯短暂地惊讶了一下,接着又重新低下了头。
“我没有更多要说的了。”法尔班克斯的语气重充满了悲戚,不过这似乎完全打动不了铁石心肠的法官。
“现在进行最后一轮审问,以对判决进行确认。”法官说,“第一个问题,您是否曾经是巴纳扎尔恐怖中心的成员?”
零零散散的几个回答:“是的,我承认。”
“第二个问题,您是否承认,您在这个组织里策划了恐怖活动,目标是暗杀国家与代表会议的首领?”
“是的,我承认。”
“第三个问题,您是否承认,您在这个组织里策划过军事叛乱,并且以武力推翻洛丹伦政府作为目的?”
“是的,我承认。”
“第四个问题,您是否承认自己在策划恐怖行动,与旨在颠覆国家的政变阴谋方面有罪?”
他们回答说:“是的。”
虽然巴纳扎尔仍然在大吼大叫,不过就算它抗拒到底,判处它死刑立即执行也不会有任何人产生不同意见。
除了它之外,其余被告全都供认不讳——因为不认罪的那三个已经提前畏罪自杀了。
“所有被告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罪行,”法槌终于落下,“我宣布大众法庭的诉讼程序到此结束。”
法官转回身背对着被告们离开了。失落于一股强烈的绝望与悲伤,阿比迪斯几乎无法意识到,守卫们正把他拖曳出审判厅。
阿比迪斯的胃难受得如同打了结。他被阻挡在圣光之外。十几年来,他作为一名圣骑士服务着,他从来没料到被祝福的力量会被从他身上剥夺,更没料到自己会被判处死刑。
他感觉身体里已经完全抽空了,就连肠子都带着绝望与痛苦在上下颠簸着。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脸色苍白,因为谁都清楚,这辆马车要把他们送往何方。他们只觉得自己的生命正维系在脚底下滚滚车轮的轮辐上。
很快,目的地到了。四周的房屋围着广场形成正方形,是莫格莱尼的错觉吗,此时是正午,但他却好像看到有一层冰霜覆盖着这些低矮、肮脏的屋顶。
广场上到处都是黑影,与旁边金色的教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远处立着一面旗帜,它散发着好似流淌鲜血的红光。
已经被剥夺圣光之力的老骑士们默默地排列在一起,行刑队长走上前来宣读判词:武装叛乱,处以死刑。
一个士兵走到莫格莱尼的面前,不声不响地给他披上一件飘动着的白色死囚衣衫。他向其他同伴们作最后的无声诀别,大家的眼睛里全都闪耀着泪光。
一位牧师神情肃穆地给他递来十字架,在允许他吻了吻之后又拿走。接着,十五名罪犯,三个三个地,被捆绑在五根刑柱上,用钢琴线捆缚住他们的脖子。
几名士兵快步上前,马上就要给他们蒙上双眼——莫格莱尼抓紧时间用目光贪婪地注视着这个他留恋无比的世界。他知道,这是永眠前的最后一眼。
这时他们已蒙住了他的眼睛,莫格莱尼只觉一片漆黑。可是在他心中,热血开始翻腾。眼前像多棱镜似的变幻:生活的形象,从热血中纷纷浮现。
他觉得,这临死的一秒钟,又把一切往事冲上他的心头:
孤独、无趣、单调的童年;
和艾琳娜相识、相爱、结合;
长子雷诺出生;
次子达里安降生。当时婴儿没有呼吸,他便赶紧抱着他跑到河边,把他浸入冰冷的河水里,终于使达里安活了下来。可他还没有顾得上高兴,就发现艾琳娜已经死去;
妻子下葬,他记得自己那天从黄昏哭到天明;
受大主教的洗礼成为圣骑士,沉浸在乌瑟尔、弗丁、图拉杨和达索汉的祝福中;
洛丹伦城保卫战。当时兽人已经冲上了城墙;
黑石塔之战。当时他眼睁睁地看着洛萨倒下,几乎以为已经输掉了这场战役......
整个一生又像一幅幅的画面出现在眼前。半生坎坷,一场大梦,两杯欢乐,三次大战,四段友谊,五人成行。
逝去的年华,恰似画卷顺着血管急遽地展开。在他们将他绑上刑柱那一秒之前,莫格莱尼内心深处还一直感觉到自己完全存在。
只是现在,思念才用自己沉重的阴影完全占据他的灵魂。永别了,达里安,我的儿子。如果圣光可怜我的灵魂,我就找你的母亲去了。
他开始被人吊起来了。这时,莫格莱尼仿佛觉得有个人向他走来,那是可怕的、不声不响的脚步。接着,他只觉得那人用力地掐着他的脖子,让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甚至血液不再流动。仿佛再过一秒钟,他的心脏也将永远安息。
不过,这一秒钟似乎却宛如万年。
突然,一声大喊却打破了这沉寂的黑暗:“住手!”
另一名民兵队长骑着马赶来,将手中的羊皮纸一闪。根据命令,执行委员会充分认识到十五名死刑犯长年为保卫洛丹伦与联盟所取得的功劳,也考虑到他们所犯下的罪行是有特殊原因的,罪犯虽有谋逆的行为事实,并且造成了三百多名陆军士兵与政府军民兵的伤亡,但主客观并不一致,因此决定给予他们一次完全的特赦,只要他们重申对政府的效忠义务。
不过,这次赦免是赦刑不赦罪,并不是对大众法庭判决结果的推翻。
主客观不一致?这是什么意思?
莫格莱尼没听说过这个概念。不过,尽管这话显得有一点蹊跷,让他无法想出其中的奥妙,但血管里的血液的的确确又变得鲜红,开始流动,开始轻轻歌唱。
死神,迟疑着爬出了已经发僵的四肢关节,虽然莫格莱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但却感到光明正在赶来。
行刑队长和民兵们默默地把他们放了下来,替他们解开绑绳和蒙着双眼的黑布。莫格莱尼感觉自己的双眼好像刚刚从墓穴里出来,恍恍惚惚,视线游移,只觉得光亮刺目。
这时他又看见,不远处那面飘扬的红旗。这时,他倒觉得它既像灿烂的朝霞,又像成熟的玫瑰了,只散发着仁慈的红色光辉。
莫格莱尼好像跌倒似的,跪下双膝。他的身体在哆嗦,满口白沫,面部抽搐。幸福的泪水,则滴湿了死囚服。只有在被死神掐着咽喉之后,他的心才感受到生的甜蜜。
不过,巴纳扎尔就没有这么好运,能够有幸得到委员会的赦免了。
在广场的另一边,恐惧魔王被散发着黑暗魔法气息的锁链紧紧地捆缚着,四周聚集了许多围观群众。几名负责行刑的术士刻意地和巴纳扎尔保持着距离,但他们已然坚定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法杖。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处死我吗?”恐惧魔王大笑了起来,这些可怜虫们恐怕还不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在扭曲虚空中复活。“纳斯雷兹姆是杀不死的!”
“那么,这个能杀死你吗?!”出席完授勋仪式的弗里德里希主任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柄邪恶镰刀。
这把镰刀起初被艾瑞达巫师萨泰尔所持有。萨泰尔被艾格文的导师斯维卡尔用她自己的武器杀死以后,斯维卡尔决定把邪恶镰刀藏到艾泽拉斯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去,却在几百年后被黑骑士埃瑞丁带回到卡拉赞的地下墓穴里。
后来,在得到艾格文的允许后,这柄邪恶镰刀和天启一起被送到达拉然的禁忌魔法宝库里。不过和天启不一样,它并没有落入天灾军团的手里,而是和埃提耶什一起,被安吉拉·杜萨图斯女士带到了洛丹伦。
它容易吞噬受害者与持有者的灵魂,因此让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使用它来行刑是最安全的。
“回答我,巴纳扎尔,这个能杀死你吗!回答我!”
恐惧魔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有什么遗言吗,恶魔?”沃克帕廷一边恶毒地说着,一边走到法阵的正中央,然后将邪恶镰刀高高地举起。
内务委员会的术士们在法阵的外围围成一个大圈,他们的手臂都缭绕着暗影或者邪能魔法,用沃克帕廷听不懂的语言嗡嗡地吟唱,手臂随之上下摆动。
他们脚下的大地在震颤着,可他们仍旧施放着法术。
“弗里德里希先生,饶了我吧,我求你了!”巴纳扎尔惊慌失措地嚎叫道,“我会效忠于您的.......我发誓!我可以帮你对付提克迪奥斯!我知道他的计划,也知道他的弱点!”
“果然是个恶魔,为了保全性命,你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同族。”
但可惜的是,巴纳扎尔似乎并没有瓦里玛萨斯那样的好运气。他所面对的是一个委员会共和制政权,而非君主制。
在君主制度下,只要女王本人选择了接纳它的效忠,对它予以重用,那么种族其实并不重要。哪怕瓦里玛萨斯是一个狡诈透顶、信誉很差的恶魔,它也能够在死人的洛丹伦获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但在委员会共和制下,人民是绝对不会信任一头恐惧魔王的,今天上午在大众法庭(Volksgerichtshof)举行的审判就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哪怕检方证据严重不足,所有人却都相信“王宫纵火案”的真正主使者就是它。
因此,巴纳扎尔没有任何获得赦免的可能性。
术士们越发努力地吟唱魔法,他们所激发的暗影能量汇聚到了沃克帕廷手中的大骨棒之上,让它散发着五彩斑斓的漆黑光彩。
主任先生径直地向着巴纳扎尔走来,穿着深蓝灰色的工装,戴着兜帽,高举着手中的邪恶镰刀,宛如一位真正的死神。
接着,他挥动镰刀,恐惧魔王的头颅应声落地。
巴纳扎尔的残躯疯狂地扭动着,试图制止暗影的反噬,但它的血肉身躯很快便被暗影化了,剩下的一半也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墨绿色混乱能量。
在纳斯雷兹姆倒地之后,它的尸身上很快便浮现出诸多的青色纹路。它们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至最终炸裂开来。
恐惧魔王巴纳扎尔的身体与灵魂,连带着它的一肚子阴谋诡计,全都在死神镰刀的审判下碎裂一地。
像它这样的怪物,又怎么能改变呢?它永远不会改变的。它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