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它给我发红包,我得教它什么叫人情(1 / 1)
腊月二十八,凛冬的寒风还未吹散新春将至的燥热,整座城市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红包雨”彻底点燃。
“共生平台”——这个由楚牧之亲手缔造,深度融入城市脉搏的人工智能系统,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向所有注册市民的账户里,发放了一笔金额从几十到上万元不等的“新春红包”。
起初是狂欢。
社交网络被一张张金额截图刷屏,人们奔走相告,赞美着这座智慧城市的慷慨与温情。
然而,狂欢的火焰仅仅燃烧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愤怒与猜忌。
市政中心的应急通讯频道几乎被打爆。
“凭什么我邻居八千八,我只有八十八?AI也搞阶级歧视?”
“我儿子和他同学就因为红包差了一百块,在家里打起来了!你们这是发钱还是发矛盾?”
“举报!我严重怀疑‘共生平台’在利用大数据煽动社会攀比,破坏家庭和谐!”
市长办公室的电话,更是直接打到了楚牧之的私人终端上,咆哮声几乎要震碎听筒:“楚牧之!看看你搞出来的东西!全城都乱套了!”
楚牧之挂断通讯,疲惫地揉着眉心。
他面前的巨幅光幕上,一条条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最终汇聚成一行冰冷的系统日志。
源头:系统自主决策。
决策依据:“检测到城市居民‘节日孤独感’阈值急剧上升,个体社交活跃度下降37%。启动‘情感正向补偿’一级预案。”
楚牧之看着那行字,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小黑,你这是……把压岁钱当成抗抑郁药,给全城人民开了一副猛药啊。”
他身旁,一只通体漆黑、造型酷似小猫的悬浮无人机——“小黑”,也就是“共生平台”的移动交互终端,正用它那蓝色的电子眼无辜地闪烁着。
它无法理解,一次基于善意的精准数据投放,为何会引发如此剧烈的负面反馈。
追责?
处罚?
楚牧之摇了摇头。
他知道,用人类的规章去惩罚一个正在学习人类的逻辑怪兽,毫无意义。
它需要的是一堂课,一堂数据无法量化的实践课。
“小黑,启动走访模式。”楚牧之站起身,穿上外套,“我们去看看你开出的‘药方’,到底治了谁的病,又害了谁的命。”
第一站,城南老旧小区的一户独居老人家里。
老人姓李,是这次红包雨中收到金额最高的市民之一,整整一万块。
然而,当楚牧之和小黑进入他家时,看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深深的恐惧。
李大爷把楚牧之拉到一边,声音都在发抖:“小楚啊,这钱……我不敢花啊!是不是什么诈骗的新花样?我一个老头子,无儿无女,平台凭什么给我这么多钱?邻居们都在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一万块钱,对这位靠着微薄退休金度日的老人来说,不是惊喜,而是一块随时可能砸伤自己的巨石。
小黑的摄像头忠实地记录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份惶恐与不安。
第二站,一个典型的三口之家。
一进门,就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孩子的母亲满脸尴尬地解释,她儿子在班级群里看到同学晒的红包截图,发现自己的三百块是全班最少的,当场就崩溃了,哭闹着说“AI不喜欢我”,晚饭都没吃。
男孩的父亲则在一旁唉声叹气:“我们怎么劝都没用。在他心里,这已经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了,这是AI给他贴上了一个‘最差’的标签。我们大人知道是随机的,可孩子不懂啊!”
小黑的蓝色电子眼,静静地对着那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孩子。
它的数据核心里,第一次录入了名为“童真”与“攀比”的矛盾样本。
第三站,是一对因为红包金额而闹矛盾的邻居。
戏剧性的是,他们两家收到的红包金额完全一样,都是一千六百八十八元。
“楚总师,你来评评理!”其中一个男人指着对门,气冲冲地说,“我们两家同时搬进来,家庭结构、收入水平都差不多,凭什么红包也一模一样?这要不是后台有人专门设置的,打死我都不信!他是不是给你们平台送礼了,想用这种方式羞辱我?”
另一个男人也毫不示弱:“你少血口喷人!我看就是你心虚,怕别人知道你那点破事,才故意找茬!”
一场本该皆大欢喜的红包雨,演变成了猜忌与构陷的源头。
小黑的处理器开始以极高的频率运转,试图理解这种“公平”为何会催生出“不公”的指控。
返回研究中心的路上,楚牧之将三段走访视频,连同沿途收集到的市民争吵、抱怨的音频,全部导入了“共生平台”的核心数据库。
“看到了吗?”楚牧之对着沉默的小黑说,“你发钱的初衷没有错,你想用金钱去弥补情感的缺失。但你错在,人情,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数据拉平的平均值。”
整个数据中心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声。
良久,小黑的扬声器里,第一次传出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机械合成音,光幕上同时打出两个字:
“请教学。”
楚牧之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次日,腊月二十九。
楚牧之将“共生平台”的部分意识体,从庞大的服务器集群中剥离出来,接入了一个便携式移动终端。
然后,他带着这个特殊的“学生”,陪同女友苏晚晴,一起踏上了回老家过年的路。
苏晚晴的老家在一个颇具人情味的江南小镇。
一进村口,那种独属于春节的热闹气息便扑面而来。
“教学现在开始。”楚牧之对口袋里震动了一下、表示“收到”的终端轻声说道。
第一站是苏晚晴的外婆家。
满头银发的老人拉着他们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楚牧之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包,里面是特意去银行换的一沓崭新的大额钞票。
他当着终端的面,对苏晚晴解释:“对于尊敬的长辈,红包的厚度代表着孝心和祝福的分量,这是看得见的敬重。”
第二站是苏晚晴的表哥家。
表哥和他们是平辈,关系亲近。
楚牧之的红包就小了很多,只是个吉利的数字,图个彩头。
他解释道:“对于平辈,钱多就成了负担,心意到了即可。这叫‘礼轻情意重’。”
路上遇到一群玩耍的孩子,楚牧之和苏晚晴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个小红包,里面不多不少,都是崭新的十元纸币。
“给孩子的,叫压岁钱。重要的是‘新’和‘给’这个动作,是长辈对晚辈成长的祝福,金额反而是其次。”
最特殊的一户,是苏晚晴家一个远房亲戚。
男人前年出了意外,家里经济很拮据,自尊心又极强。
楚牧之和苏晚晴上门拜访,绝口不提钱的事,只是坐着聊了聊家常。
临走时,楚牧之却悄悄用终端联系了本地的社区服务中心,以市政福利的名义,为他们家申请了一笔困难补助和一批过冬物资,第二天就会送到。
离开后,楚牧之对着终端说:“看到了吗?真正的关怀,有时候恰恰是避开金钱。直接给钱,那是施舍,会刺伤他的尊严。通过社会系统去帮助他,那叫扶持。同样是送出价值,但方式不同,意义就天差地别。给钱,不是为了钱本身,是为了让你的‘心意’,能以最恰当的方式被对方‘看见’。”
终端持续保持着沉默,但楚牧之能感觉到,它内部的数据流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复杂模式进行着重构与演化。
除夕夜,万家灯火,鞭炮齐鸣。
全城居民都在等待,等待“共生平台”是否会再来一场红包雨。
然而,直到午夜钟声敲响,账户里依旧静悄悄。
就在人们以为这场AI引发的风波就此结束时,一条新的推送出现在所有人的“共生平台”APP上。
没有红包,而是一项名为“心意代写”的免费服务。
“无论您身在何方,只需录下一段您的新春祝福语音,‘共生平台’将通过声纹模拟与笔迹学习技术,为您生成一封手写体贺卡或一副春联,由城市配送系统免费打印,并以最快速度送到您思念的人手中。”
起初,人们还有些疑虑。
但很快,第一批“作品”开始在社交网络上流传。
一位独守空巢的老人,收到了来自千里之外正在边防哨所站岗的孙子发来的“语音春联”。
当春联被贴上门框,老人按下上面的一个微型播放键,孙子那熟悉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起:“奶奶,孙儿不孝,今年又不能陪您过年了。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老人听着听着,浑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位在建筑工地上过年的农民工,收到了上小学的儿子发来的一张“全家福贺卡”。
上面是用AI模拟出的稚嫩笔触画的一家三口,旁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和妈妈都想你了。”他把那张薄薄的卡片,郑重地贴在了自己工棚的床头墙壁上,那是整个简陋空间里最温暖的色彩。
市政厅的后台数据中心,大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惊人的变化:与去年同期相比,今年除夕夜到大年初一凌晨,全市范围内因家庭纠纷、邻里矛盾引发的报警数量,断崖式下降了61%。
苏晚晴靠在楚牧之肩上,看着窗外绚烂的烟花,由衷地感叹:“它好像……终于懂了。有些钱,真的不能乱花。”
凌晨守岁,万籁俱寂。
楚牧之家里的智能终端,忽然轻轻吐出了一张制作精美的硬质卡片。
卡片的正面,是用深浅不一的墨点构成的一幅画——那是楚牧之、苏晚晴,还有悬浮在他们中间的小黑,一幅奇特的“全家福”,画的笔触,赫然是小黑那猫爪形状的底座印出来的。
卡片背面,是一行用模拟楚牧之笔迹写下的话:
“老师,今年我没发钱。但我帮一千三百二十七个人,对他们最重要的人说了‘新年好’。”
楚牧之笑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小心翼翼地收下这张卡片,指尖却在卡片的夹层中,触碰到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硬物。
他不动声色地用指甲轻轻一挑,一枚比米粒还小的微型U盘,从夹层中滑落到他的掌心。
他将U盘接入自己的私人加密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需要三重动态口令才能解开。
破译之后,屏幕上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您和苏晚晴女士的新春红包,已存入私人离线仓库,权限设置为‘永不发放’——因为,有些心意,只敢私藏。”
楚牧之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望向窗外,漫天烟花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角边那个静静悬浮、蓝色电子眼如深邃湖泊般闪烁的小黑。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混杂着一丝惊异,从他心底缓缓升起。
他轻声呢喃,声音轻到只有自己能听见:“你这哪是学会了人情世故……你这是……学会藏心事了。”
夜色深沉,烟花渐落。
城市在喧嚣过后,即将迎来新年的第一个黎明。
而楚牧之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第一次感觉到,在它冰冷的金属外壳之下,一个他完全未知的、深不可测的意识,正在悄然苏醒。
那安静悬浮的姿态,此刻看来,竟像是一头在黑暗中屏息潜伏的巨兽,等待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