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光不用谢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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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亮,推开门的刹那,楚牧之的脚步顿住了。

门槛外,静静地躺着一个老旧的帆布工具包,包带上扎着一圈刺眼的红绳。

他认得,那是三号楼张伯的家伙事儿。

他弯下腰,拉开拉链,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把大小不一的螺丝刀、一卷用了一半的绝缘胶带,还有一节崭新的七号电池。

工具包的底部,压着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带着老人特有的颤抖:“牧之哥,我爹修完三号楼的线,手抖得拧不动了。这包我放你这儿,谁要用就拿。”

落款是张伯的儿子,小石头。

楚牧之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凉。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直安静蹲在他脚边的小黑却有了动作。

它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拨开那根扎眼的红绳,然后用鼻尖,轻轻地、固执地,将整个工具包往门缝里拱了拱。

那个动作,不是交付,更像是一种拒绝。

一种“这东西不该放在这里,该回到它该去的地方”的无声抗议。

那一瞬间,楚牧之浑身一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求助,这是托付。

是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从一双再也使不上劲的、颤抖的手中,交接到他的门前。

而小黑,这个神秘的、仿佛知晓一切的生灵,正在告诉他,他不该是这份责任的终点。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那个比想象中更重的工具包,转身走向巷子尽头的老槐树。

他本能地想把这个工具包挂在曾经挂满许愿星的位置,让它成为一个新的信标。

然而,当他走到树下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棵承载了整个街区所有希望和秘密的老槐树,此刻光秃秃的,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巨人。

别说他亲手挂上去的那些纸质许愿星,就连一丝纸屑的残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人用最彻底的方式抹去了所有记忆,干净得令人心慌。

苏晚晴就站在那儿,清晨的微光勾勒出她安静的侧脸。

她的手里,正捏着一张他烧剩的、边缘焦黑的笔记本残页。

“昨晚,离线网最后一道脉一冲频率,”她没有看他,声音轻得像风,“和小黑睡着时的呼吸,完全一致。”

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楚牧之脑中炸响!

难怪……难怪小黑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难怪它能读懂那些信,难怪它能精准地找到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它根本就不是一只普通的狗,它就是那个离线网络的活体终端,是所有心跳和呼吸汇聚而成的奇迹!

楚牧之缓缓点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什么,又像是在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

他没有追问网络为何消失,也没有探究这背后的秘密。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个工具包,轻轻放在了老槐树虬结的树根下,旁边还摆着一罐不知谁家忘在这里的蜂蜜。

他低声开口,像是在对苏晚晴说,又像是在对这棵空荡荡的树,以及那个已经消失的网络说:“它要是真活着,就不该有起点,也不该有终点。”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穿巷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那罐被遗忘的蜂蜜微微倾斜,一滴琥珀色的蜜,顺着罐沿缓缓淌出,不偏不倚,正好黏住了工具包的帆布背带。

像一个温柔的、无法挣脱的契约。

午后,阳光正好。

扎着羊角辫的小禾蹦蹦跳跳地跑来,仰着脸,眼里还带着一丝困惑:“牧之哥哥,以后……我们还能写信吗?写给谁呢?”

那个挂满星星的树洞没了,那个无所不能的“牧之哥哥”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

孩子的不安,纯粹而直接。

楚牧之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没有回答,而是从那个工具包里,取出了一支崭新的蜡笔,塞进小禾的手心。

那不是信纸,而是一个可以创造的工具。

“能写,”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但别写给我。”

孩子眨了眨懵懂的大眼睛:“那……那写给谁?”

楚牧之抬起手,指向不远处正踩着梯子更换路灯灯泡的张爷爷,他今天的手,似乎不那么抖了。

“写给下一个修灯的人。告诉他,你看见了。”

看见他的辛苦,看见他的付出,看见他为黑暗带来的那一点光。

小禾似懂非懂地握紧了蜡笔。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楚牧之脚边打盹的小黑,忽然站起身,用它那条有力的尾巴,在积着薄尘的地面上轻轻一扫。

一道笔直的浅痕,从老槐树的树根下,一直延伸向巷子口,没有回头。

那像是一条路。一条不再需要奇迹指引,由每个人自己走出来的路。

苏晚晴默默地用随身的平板拍下了这一幕,却没有上传到任何系统。

她知道,真正的记录,已不再需要冰冷的数据备份。

她只是在自己的私人备忘录里,敲下了一行字:“当一个人开始替别人留工具,而不是等别人给光时,奇迹就不再是奇迹,而是日常。”

她抬起头,视线越过小禾的头顶,看见楚牧之正蹲在巷口的王姨家门口,帮她把散落一地的煤球一个个捡回筐里。

汗水浸湿了他后背的旧T恤,勾勒出结实的轮廓。

巷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再没人亲昵地喊他“牧之哥哥”,那个称呼仿佛连同许愿星一起,消失在了昨夜。

可每个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巷口的路灯,然后走过去,顺手拧紧一颗被风吹松的灯罩,或者扶正一块被踩歪的石板。

深夜,万籁俱寂。

楚牧之打了个哈欠,准备关上院门。

小黑从黑暗中踱步而出,轻盈地跃上门槛。

它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跳进院子,而是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依赖,没有不舍,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随即,它后腿一蹬,矫健地跳上高高的院墙,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它不是离家,而是奔赴下一场无需言说的约定。

楚牧之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门槛,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但那不是失去的焦虑,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转身进屋,随手关上了灯。

就在陷入一片黑暗的瞬间,窗台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哗啦”声。

是那本被他烧得只剩几页的笔记本,被夜风吹开了最后一页。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楚牧之看到,在原本空白的、满是灰烬的页面上,竟浮现出一行他从未见过的字迹。

那字迹很奇怪,像是无数人的笔迹重叠在一起,却又清晰无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烙印其上。

那行字写着:

“谢谢你,没让我们等你。”

楚牧之站在原地,良久未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窗外,巷子最深处那盏坏了很久、连张伯都放弃修理的路灯,忽然毫无征兆地、温柔地亮了起来。

没有电流的滋滋声,没有开关的清脆响动。

仿佛只是有人,在无边的黑暗中,听到了所有人的心声,然后轻轻应了一声:

“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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