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谁在修灯(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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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冰冷的风穿过老旧的巷道,发出呜呜的悲鸣。

楚牧之的指尖带着一丝寒意,却稳稳地拧动着三号楼下那盏昏黄路灯的灯罩螺丝。

一圈,两圈,恰到好处的松动,足以让电流在接触不良的瞬间,制造出令人不安的闪烁。

他退后几步,隐入黑暗,眼神锐利如鹰。

他要撕开这片宁静的伪装,看看这套他亲手建立的守护体系,在失去他这个核心后,究竟有多么脆弱。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薄雾,楚牧之像个无心的路人,踱步走向三号楼。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盏路灯时,心头猛地一沉。

灯,稳稳地亮着,一夜的风霜似乎并未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他几步上前,抬头细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颗被他亲手拧松的螺丝,此刻被拧得严丝合缝,而在螺丝的末端,竟缠着半截刺眼的红绳。

那颜色,那质地,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前日他遗落在工具包里的那根!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巧合,这是警告,是挑衅!

有人在他身后,像个鬼魅,不仅修复了他制造的“漏洞”,还用他自己的东西,留下了无声的宣告。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蹲下身子,目光如炬,寸寸扫过灯柱的底部。

果然,在斑驳的漆皮下,多了一道崭新的刻痕。

那刻痕极其简单,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指向性——一个清晰的箭头,“→”,笔直地指向四号楼的方向。

“喵。”

一声轻巧的猫叫打断了他的思索。

小黑不知何时已蹲在他身边,黑色的爪子轻轻点了点那个箭头,然后抬起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戏谑,仿佛在说:“别装了,我知道你都看到了。跟上吧。”

楚牧之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对这条巷子的掌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他深吸一口气,顺着箭头的指引,走向四号楼。

四号楼的灯果然也出了问题,灯泡在晨风中摇摇欲坠。

但灯下,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费力地搬着一把老旧的木梯。

是住在楼里的李奶奶。

“李奶奶,您这是?”楚牧之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梯子,“太危险了,我来吧!”

“哎哟,是小楚啊。”李奶奶颤巍巍地摆了摆手,脸上却不见丝毫焦急,反而挂着一丝了然的微笑,“不用麻烦你啦。张爷爷说了,今晚轮到我家那小子,他加完班回来,顺手就给修了。”

楚牧之彻底愣住了,脑子里嗡的一声:“您……您怎么知道这灯今晚要修?”

“咋不知道?”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指了指不远处的老槐树根,“那儿的蜂蜜罐子,每个月都换一次。谁家需要光了,就去把空罐子拿走,那下个月的灯,就归谁修。这不,上个月的空罐子,我儿子拿回来了。”

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楚牧之的脑海中炸开。

蜂蜜罐?

轮值?

这套他闻所未闻的规则,是何时开始运转的?

他失魂落魄地告别了李奶奶,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棵见证了巷子数十年风雨的老槐树。

果然,在虬结的树根缝隙里,一个晶莹的玻璃罐静静地躺着。

他正要伸手,另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

苏晚晴正蹲在那里,指尖轻轻滑过蜂蜜罐的罐底。

她没有看楚牧之,目光专注得像是在破解一道精密的密码。

“罐底的蜜换了新的。”她轻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她的手指捻起旁边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片,那上面用钢针刻着两个小小的数字:73。

“这是……编号?”楚牧之的声音有些干涩。

苏晚晴终于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倒映出他错愕的脸。

她点了点头:“我查了前六个月留下的蜜痕,轮值的规则,就藏在每个月新换蜂蜜的厚度里。蜜层厚的月份,是双人组,代表那盏灯损耗大,需要两个人一起修。蜜层薄的,就是单人。从来没有人发通知,但住在这里的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目光悠远地看着那些延伸向巷子深处的电线,像是在看一张无形的网。

“楚牧之,”她缓缓开口,“你以前是这里唯一的光。但现在,光,有了自己的心跳和节奏。”

当晚,楚牧之没有回家。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潜伏在巷口的阴影里,他要亲眼看看,那个接替了他的“修灯人”,究竟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十点整,一个穿着黄色骑手服的黑影骑着电动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巷子。

是送外卖的小陈。

只见小陈熟练地停好车,从外卖箱里拿出一个崭新的灯泡,三两下爬上梯子,动作利落得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换好灯泡,整个巷子瞬间亮如白昼。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像是分装药膏的罐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老槐树的树根缝隙里。

那里面,装着满满的金黄色蜂蜜。

就在小陈准备离开时,楚牧之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小陈吓了一跳,看清是楚牧之后,反而松了口气,露出一口白牙:“楚哥,还没睡啊?”

“你……”楚牧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小陈挠了挠头,笑容有些腼腆:“上个月,我送餐回来晚了,电动车没电,就困在巷子口。是隔壁楼的王姨,打着她孙子的应急手电筒,给我照着路,还从家里拉了插线板帮我充电。她走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这巷子里的光,是不能断的,欠下的光,总得还回去。”

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楚牧之的肩膀,眼神真诚而坦率:“楚哥,我知道以前都是你在守护这里。但你不用总是一个人扛着。你不在,我们也能让这里,一盏灯一盏灯地亮下去。”

深夜,万籁俱寂。

楚牧之回到自己那间小屋,翻出了那本尘封已久的、记录着巷子里每一盏灯维修历史的旧笔记本。

他想把今天发生的一切记下来,却在翻开本子的瞬间,如遭电击。

原本空白的纸页上,一行字迹凭空浮现,墨迹仿佛还带着未干的湿气:

“修灯人,不是一个职位,而是一场接力。”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狂跳。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孩子们的喧哗和笑闹声。

他拉开窗帘一角,只见小黑正被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在中间,而它的爪子下,正稳稳地压着一张新的纸条。

一个胆子大的孩子抢先念了出来:“下一站:五号楼,东角!”

“我来我来!我爸刚教过我怎么换保险丝!”

“不行,这次轮到我了!我跑得快!”

孩子们争抢着,那份热情,比夏日的骄阳还要炙热。

楚牧之站在门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出去,没有像往常一样,以一个守护者的姿态去“指导”他们。

他只是缓缓地,轻轻地关上了窗。

冰冷的玻璃窗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脸。

那张总是紧绷着、刻着疲惫与戒备的脸上,嘴角正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

那是一个如释重负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像一盏灯,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之后,终于学会了,如何为自己点亮。

他忽然觉得,这个由无数善意与默契编织而成的体系,比他一个人构建的堡垒要坚固得多。

它有生命,会呼吸,会成长。

或许,它还缺点什么。不是规则,也不是力量。

而是一种……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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