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我家那盏灯,不走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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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将白日的喧嚣与惊奇一并吞入腹中。

楚牧之睡得很浅,梦境光怪陆离,像是打翻了奶奶的老戏匣子,无数咿咿呀呀的唱腔混杂着电流的滋滋声,在他脑中盘旋。

直至清晨,一阵极其细微的“咔嗒”声,像一枚冰针刺破梦境,将他瞬间惊醒。

那声音的源头,竟是院门口那盏孤零零的老旧路灯。

它没有亮,也没有灭,而是在一种近乎不可察觉的频率下,自我调节着灯泡的钨丝亮度。

光芒忽强忽弱,像一个初生的生灵在试探着自己的呼吸,又像一个沉默的哨兵,在用无人能懂的语言发出警示。

楚牧之披衣下床,心中那根名为“异常”的弦被再次拨动。

他缓步走近,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片玻璃灯罩。

借着晨曦的微光,他看清了。

灯罩冰冷的内壁上,竟浮现出了一层极淡、却又无比熟悉的纹路。

那是一种交错缠绕的针法图案,繁复而温暖。

楚牧之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正是奶奶在世时,最喜欢用的织毛衣的花样!

他童年时的每一件毛衣,领口和袖口,都绣着这样独一无二的、属于她的印记。

这盏灯,怎么会……

“喵。”

一声低沉的猫叫将他从震惊中拉回。

小黑不知何时已蹲在了灯柱旁,它那身纯黑的毛皮在晨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与往日不同,它那条长长的尾巴,此刻正轻轻搭在灯柱底座一道生锈的缝隙上,尾巴尖端的几根长毛,竟随着灯光的变化,泛起如呼吸般一起一伏的微光。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楚牧之昨夜残存的记忆碎片。

他猛然记起,昨晚将那顶旧头盔留在石桌上后,他在半梦半醒间,确实听见了有人在哼唱那首奶奶最爱的老戏文。

那声音时而苍老慈祥,酷似奶奶,时而又变得浑厚、尖细、稚嫩……像是无数人的声音,跨越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前所未有的预感攫住了他。

这些灯,这些光,它们记住的,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怀着这份愈发沉重的不安,楚-牧之没有像往常一样整理资料,而是直接走出了院门,开始了他每日的巡查。

然而,今天的街道,处处透着诡异的和谐。

东街的张奶奶家门前,那盏灯今日亮得格外刺眼。

楚牧之拦住一位路过的邻居,一问才知,张奶奶昨夜突发高烧,家人手忙脚乱。

而这盏灯,竟一反常态地亮了整整一夜,光线柔和,不偏不倚地笼罩着她家门口,更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光芒始终维持着一种恒定的暖意,仿佛一台精准的恒温照明设备。

整片老城区的电力昨夜都因负荷有过几次轻微波动,唯独它,稳如磐石。

西巷拐角,小禾上学的必经之路。

那里有盏灯是出了名的“老顽固”,隔三差五就熄火,孩子们路过时总要使劲拍几下灯柱才行。

可今天,楚牧之远远看见,那盏灯竟比往常提前了整整十分钟亮起,一闪一闪,节奏轻快得像一首童谣。

小禾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从灯下跑过,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仿佛在与一位老朋友打招呼。

更离奇的一幕发生在老街中段。

一辆印着“新区电力”的工程车停在那里,两名电工正对着一盏灯满头大汗。

“他妈的,邪了门了!”一个年轻电工骂骂咧咧,手里的扳手怎么也拧不动底座的螺丝,那螺丝像是直接焊死在了上面。

另一个经验老道的师傅拿出电笔去测,却发现电笔毫无反应,仿佛这灯柱里流淌的根本不是电,而是一种现代仪器无法识别的能量。

“这灯明显是故障灯,光都发绿了,上面让我们强行更换掉!”年轻电工不信邪,试图用撬棍强行破拆。

“砰!”

一股无形的气浪猛地将他推开,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撬棍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而那盏灯,只是不急不缓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表达一种无声的警告。

苏晚晴不知何时赶到了现场,她手里拿着一台精密的能量探测仪,绕着灯柱走了一圈,眉头紧锁。

“不对劲,”她低声对楚牧之说,“这里存在一个微弱但极其稳定的磁场,但信号源分析结果显示,它不来源于任何已知的人造设备。”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这更像是……一种习惯性能量场。就像这片土地有了自己的‘地气’,是无数人、无数年头的情感和记忆长期沉积,最后物化形成的。”

话音未落,天空风云突变。

午后,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至。

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伴随着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整片老城区“啪”的一声,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电路跳闸了。

往年,每到这种时候,老城就像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漆黑,死寂,只有孩子们不安的哭声和大人慌张的摸索声。

但今天,一切都变了。

黑暗仅仅持续了三秒。

三秒后,东街的尽头,一盏灯悠然亮起。

不是刺眼的强光,而是一团萤火般柔和的微芒,安静地藏在被雨水冲刷的玻璃罩里。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一盏接一盏的灯,像被唤醒的古老灵魂,沿着街道的脉络,依次点亮了整个老城区。

光芒连成一片温柔的星河,驱散了暴雨带来的恐慌。

孩子们没有哭闹,只是趴在窗前,好奇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景象。

大人们也不再慌张,有的点起蜡烛与户外的光芒相映成趣,有的则靠在门边,竟不自觉地轻声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楚牧之站在自家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流下,在他面前形成一道水帘。

透过水帘,他看见小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雨幕中穿行。

它不再像过去那样传递信号,而是在每户亮着灯的门口短暂停留,尾巴轻盈地扫过地面,留下一道道与空中光网脉络完美吻合的湿润弧线。

它不是在传递信息,它是在“巡线”。

像一个忠诚的守夜人,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雨停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

楚牧之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了那张被烧得焦黑的日志残片。

他走到院门口的灯柱下,学着之前的样子,将残片轻轻贴在冰冷的金属上,期待着能再次看到那些熟悉的文字浮现。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光纹未现,文字也未现。

就在他以为一切只是巧合时,一股极轻微的震动,从灯柱内部,通过他的指尖,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那不是电流的嗡鸣,而是一种富有节奏的敲击。

咚、咚、咚……嗒——……咚、咚、咚……

三短,一长,三短。

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

更是……更是当年那个雨夜,他跪在手术室外,攥着父亲留下的头盔,在心中一遍遍默念“再亮一次、再亮一次”的节奏!

那一瞬间,楚牧之的眼眶猛地发热,一股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终于明白了。

这光记得的,从来不是他想救奶奶的那个执念,而是那个绝望的雨夜里,他指尖滚烫、心如擂鼓、赌上一切也不肯放手的……“相信”。

是那份纯粹到极致的相信,点燃了第一簇火花。

小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脚边,用它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顶了顶他颤抖的手心。

然后,它张开嘴,用最轻柔的力道,衔住了那页见证了一切的日志残片。

转身,纵身一跃,小黑矫健地跳上院墙的墙头,将那张纸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一道砖石的缝隙里,最后,还用爪子从旁边拨来一片刚被雨水打落的梧桐叶,将它完美地覆盖起来。

做完这一切,它才回头看了楚牧之一眼,仿佛在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深夜,楚牧之搬了张椅子坐在院中。

他没有再画灯,也没有再记录。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

听院门那盏老灯平稳而有力的“呼吸”,听晚风拂过墙头带起的低语,听小黑蜷在窗台上发出的那声满足的呼噜。

忽然,院门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没有风,更没有人来。

可那盏老旧的路灯,却毫无征兆地,缓缓亮起了柔和的光。

光芒不偏不倚地投射在地面上,照出了一道崭新的痕迹。

那竟是石桌上那半截红绳的影子,不知被何物以一个精巧的角度折射,在地上弯成了一个清晰的、饱满的心形。

“它现在,自己会挑家了。”

苏晚晴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清冷中带着一丝释然。

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没有携带任何检测设备,只是静静地望着院中这奇迹般的一幕。

楚牧之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那片心形的光影,轻轻点了点头。

风再次吹过,墙缝中那株无人知晓的野草,似乎又长高了一寸。

一片凝结在叶尖的露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无声地砸进湿润的泥土里。

像一颗刚刚苏醒的心跳,被郑重地,埋进了这片有情的大地。

这片光芒守护的家,此刻宁静得如同永恒。

然而,这光既有了意识,便有了自己的意志,它所选择的家,或许并不仅仅是这一方小小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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