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新守夜人上岗(1 / 1)
官方的通知贴在巷口最显眼的老槐树下,红头文件,措辞恳切,大意是响应智慧城市建设,将为整个老城区更换新一代智能路灯。
节能,环保,还能实时监控路况。
居民们起初是欢迎的,孩子们甚至对那种据说能连接Wi-Fi的新灯充满了好奇。
施工队在三天后一个晴朗的早晨进驻,带着崭新的设备和一脸的公事公办。
队长是个爽快的中年人,跟围观的街坊们笑着解释:“大爷大妈们放心,就换个灯泡的功夫,天黑前保证亮堂!”
然而,当第一个工人拿起巨大的扳手,对准巷口那盏最老的灯柱底座时,异变陡生。
“咔哒。”
扳手与螺丝帽碰撞的声音清脆刺耳。
就在这一瞬间,整条卧龙巷,从巷口到巷尾,所有上了年纪的老路灯,仿佛收到了一个无声的指令,猛地齐齐闪烁起来。
不是忽明忽暗的接触不良,而是一种极具节奏感和压迫感的爆闪。
“啪!啪!啪!”
三下,不多不少。
光芒刺眼,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闪烁过后,所有路灯恢复了昏黄的常态,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那股电流划过空气的焦灼气味,和所有人心头窜起的寒意,却无比真实。
“邪门了……”年轻的工人手一抖,扳手掉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
队长脸色也变了,他检查了总闸,一切正常。
可没人敢再动第二下。
居民们的议论声嗡嗡响起,从最初的支持变成了窃窃的恐慌。
施工,被迫暂停。
林知夏就是在这种混乱中找到居委会王主任的。
她抱着厚厚一沓文件,上面是她手绘的、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和连接线的“卧龙巷光脉图”。
“王主任,这些老灯不能随便拆,”她语速很快,指着图纸上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它们之间有种特殊的联系,像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这次集体闪烁是最高级别的警告,说明……”
“小林啊,”王主任推了推老花镜,打断了她,脸上是那种应付年轻人的无奈笑容,“你的心情我理解,对老物件有感情。但你这个……又是光脉,又是生态的,太玄乎了。我们还是要相信科学嘛。”
一句话,堵死了林知D夏所有的解释。
她看着自己耗费了无数个夜晚整理出的数据和模型,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小女孩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晚,夜色如墨。
林知夏独自坐在巷口那盏被“警告”过的路灯下,腿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
冷白色的屏幕光映着她专注而倔强的脸。
小黑,那只通体乌黑的猫,安静地蹲在她肩头,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她十指翻飞,将白天的电压波动、光照异常频率、甚至居民们描述的“感觉”都量化成数据,录入一个复杂的模型中。
每当她完成一行代码的输入,小黑的尾巴尖就会像个优雅的指挥棒,轻轻扫过键盘上的某个特定按键。
“喵。”
一声轻叫,尾巴落下。
屏幕上,那张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虚拟光网模型,肉眼可见地亮起了一寸,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不远处的阴影里,楚牧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上前,只是沉默地站着。
苏晚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那人与猫的仪式:“她总有自己的办法。她在用档案员的方式守护这里——不是声嘶力竭的对抗,而是无可辩驳的证明。”
她递过来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纸张还带着温热。
楚牧之接过来,标题让他瞳孔微微一缩——《关于卧龙巷老城区照明系统的非技术性稳定机制研究》。
他一页页翻看,里面没有一个字提到“鬼神”或“灵异”,全是严谨的图表和数据分析。
林知夏将过去三年里,每一盏灯的每一次异常闪烁记录、居民们反馈的“灯下怪事”、甚至对应时间点的天气湿度、地磁变化……全都整合在了一起。
她用最科学的语言,试图去描述一个最不科学的现象。
楚牧之喉头有些发干,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苦笑:“她这是……想用一篇论文,留住一束魂。”
施工队显然不想把工期拖延下去。
午夜刚过,一阵压抑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他们竟然选择了偷偷复工。
这一次,他们经验老道,直接切断了片区的总电源。
“没了电,看你们还怎么闪!”队长低声咒骂着,亲自操刀,将扳手再次狠狠卡在了灯柱底座的螺丝上。
然而,扳手刚刚拧动了半圈,比白天更加恐怖的景象发生了。
没有预兆,没有闪烁。
整条卧龙巷,所有被切断了电源的老路灯,骤然间全部亮起!
那不是昏黄的暖光,而是一种极致的、毫无温度的纯白。
强光瞬间撕裂了午夜的黑暗,将整条巷子照得如同白昼。
没有电流的嗡鸣,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这片诡异的光,亮得让人灵魂都在颤抖。
几个工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回车里,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见鬼了!真的见鬼了!”
引擎轰鸣着远去,巷子重归黑暗与寂静。
林知夏从黑暗中走出,她一直都在。
她没有去阻拦,也没有去驱赶,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一切平息,她才走到那盏被两次侵犯的老灯下,默默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厚布条,将那个被扳手拧松的底座,一圈,又一圈,温柔而坚定地重新缠好、固定。
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冰冷的灯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你们不是坏了,只是老了。老东西,才更懂人。”
小黑从她肩头跃下,绕着灯柱优雅地走了三圈。
它那黑色的长尾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轻轻扫过,就在尾巴尖划过的地方,一道道由微光组成的复杂脉络短暂地浮现,如蛛网般连接向巷子深处,旋即又隐入泥土,消失不见。
几天后,事情迎来了转机。
施工队“闹鬼”的传闻,配上林知夏那份“非主流”却数据详实的报告,竟阴差阳错地引起了市里一位负责文化遗产保护的领导的注意。
最终,一个折中的方案被敲定:保留卧龙巷的部分老路灯,作为“城市记忆文化照明试点”项目。
巷子保住了它的光。
庆贺的那一晚,林知夏没有大肆庆祝。
她只是在自家6号房的门口,挂上了一盏亲手做的纸灯。
灯罩上,是用黑色剪纸贴出的一个温暖的侧影——一个低着头、戴着老花镜,正在织毛衣的老奶奶。
那是她记忆中,奶奶最常见的模样。
午夜十二点,当整条巷子都沉入梦乡时,那盏手工纸灯,竟毫无征兆地,自己亮了起来。
光芒并不刺眼,是一种柔和的、带着暖意的橘黄色光晕。
光晕从纸灯中缓缓扩散开来,像水波一样,轻柔地蔓延出去,悄无声息地连接上了巷子里的其他老灯。
一盏,两盏,十盏……最终,整条巷子像是被一条温暖的金色项链串联起来,形成了一张完整而明亮的光网。
小黑矫健地跃上屋顶,站在最高处,长长的尾巴高高扬起,在夜色中像一面宣告胜利的旗帜。
院子里,楚牧之看得失了神。
就在这时,他家院里那盏同样被保留下来的老灯,光芒也轻轻一颤。
一道奇异的影子,被精准地投射在了对面林知夏的窗户上。
那影子,正是他书桌上那半截未编完的红绳。
影子的明灭极富节奏,赫然是当年他为了和奶奶联系,彻夜默念练习的信号——三短,一长,三短。
那是他的密码,是他和奶奶之间,独一无二的秘密。
这一刻,跨越了生死的时光,由这满巷通灵的光,替他传递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楚牧之将奶奶留下的那个老旧的针线盒,几片从火灾中抢救出来的、烧得焦黑的日志残片,以及那根编了一半的红绳,全部装进一个素净的布袋里,轻轻地放在了6号房的门口。
他没有留任何字条,也没有敲门,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然后转身离开。
当他走出巷口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轻柔的暖意,像一只手掌,轻轻抚过他的背脊。
他猛然回头。
巷口那盏老灯,正静静地亮着,在晨曦中散发着柔光。
但那光晕不再像过去那样,追随着每一个离开巷子的人,而是稳定地、专注地,将所有的光芒都汇聚在林知夏的窗台上,像一束永不熄灭的聚光灯。
小黑就蹲在灯柱的顶端,看到他回头,那对金色的眼瞳人性化地冲他眨了眨。
随即,它轻盈一跃,跳到6号房门口,用嘴叼起那个布袋里的红绳,灵巧地从窗户的缝隙里,塞了进去。
楚牧之站在原地,许久,终于释然地笑了。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厚重的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万丈金光从中倾泻而下,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间,映照出无数条细小的、正在向着更远处悄悄蔓延的光脉。
巷口那家开了几十年的豆浆铺已经支起了摊子,热气腾腾。
楚牧之走过去,要了一碗甜豆浆,刚坐下,就听见旁边桌几个早起的老街坊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议论着。
“哎,你听说了吗?咱们这巷子,好像要出名了……”
“可不是嘛,就因为那些灯……”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什么灯不灯的,我听说啊,是因为上面要来人,专门调查一件很多年前的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