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谁在接住那束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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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束光,真的离开了自己。

它不再固执地守着楚牧之的老宅窗台,而是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悄然无声地,将所有的温柔与信赖,稳稳地落在了那个叫林知夏的女孩肩头。

楚牧之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缓缓松开。

那是一种混合着失落、欣慰与释然的复杂感觉。

他不是失去了什么,而是亲眼见证了一场传承。

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几天前6号房搬来了一个新人。

林知夏,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女孩,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巷尾那间空置许久的老屋。

她就像投入湖面的一粒沙,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直到第二天傍晚,她踩着一张小板凳,用一截旧铁丝,默默地将门前那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灯罩重新固定好,又撕下自己帆布包上的布条,仔细缠紧了灯座上锈迹斑斑的接口。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修复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当晚,那盏灯亮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柔和的光晕穿过夜色,第一次没有固执地朝向楚牧之的窗户,而是轻轻扫过他窗前的地面,像一个初次登门的孩子,拘谨而礼貌地打着招呼。

盘踞在墙头的小黑,那双在暗夜里亮得像绿宝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知夏的窗户,看了整整一夜。

它尾巴尖那一点微弱的光芒,时明时灭,像是在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评估。

平静很快被打破。

社区的微信群在一夜之间彻底炸了锅。

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被疯狂转发,照片里,6号房的窗户上,灯光映出一个飘忽不定的人形轮廓。

“鬼影灯!”、“新来的住户有问题!”、“那地方本来就不干净!”……恐惧和恶意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迅速发酵。

几个喝多了酒的年轻人,借着酒劲和起哄,半夜三更跑到6号房门口“探灵”。

他们没敢敲门,却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那盏被林知夏修好的灯上。

石块砸碎了玻璃罩,木棍敲弯了灯管,伴随着一阵哄笑,那片刚刚稳定下来的光,熄灭了。

第二天清晨,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整条巷子,从巷头到巷尾,所有的老式路灯,在一瞬间集体陷入了黑暗。

无论居民怎么拨弄开关,甚至连楼道里的应急照明都毫无反应。

电工师傅满头大汗地检查了一上午,线路、电表、保险丝,一切正常。

电力公司也派人来了,得出的结论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主电网供电正常,问题不在我们。”

整条巷子,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隔绝,成了一座光的孤岛。

楚牧之站在窗前,看着邻居们焦躁不安的脸,他知道这绝不是普通的故障。

这是抗议,是警告,是整条巷子的光,在为它们那个新结识的、被欺负了的朋友,集体罢工了。

他体内的力量开始涌动,几乎就要推门而出。

一只手却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是苏晚晴。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去。你现在出手,就像一个总怕孩子摔倒的父亲,那束光就永远也长不大。”

楚牧之的脚步,就这么定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以为6号房的那个新住户会报警,或者至少会在群里抱怨几句。

可林知夏什么都没做。

她甚至没有出门查看。

直到天彻底黑透,巷子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人们只能靠手机屏幕那点微光照明时,6号房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了。

林知夏提着一盏充电手电,蹲在了那根被砸坏的灯柱旁。

她没有去理会那些扭曲的金属,而是用一把小刷子,一点点扫开碎裂的玻璃碴,然后拿出宽大的透明胶带,像一个外科医生做缝合手术一样,小心翼翼地将破碎的灯罩一点点重新粘贴起来。

她的动作依旧很慢,嘴里还哼着一首谁也听不懂的童谣,调子简单而古老。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轻柔的哼唱声在回荡。

唱到第三遍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墙头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边。

是小黑。

它没有靠近,只是绕着林知夏走了三圈,然后,它伸出尾巴,那闪烁着微光的尾巴尖,轻轻地、试探性地搭在了灯座的底座上。

就在那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根残破的灯管,忽然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极其微弱、却稳定无比的光芒,从碎裂的缝隙中透了出来。

那光芒很暗,甚至不如林知夏手里的手电亮,但它亮着,像一颗在风中即将熄灭却又顽强燃烧的烛火,持续不断。

巷子里某个角落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随即又被黑暗吞没。

楚牧之在二楼的窗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窗帘,指节泛白,但他终究还是听了苏晚晴的话,一步未动。

他知道,这个刚刚诞生的、脆弱的连接,不容许任何外人打扰。

从那天起,林知夏的生活多了一项奇怪的功课。

她开始记录巷子里每一盏灯的亮灭规律,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在自制的巷子地图上,画出它们光晕的强弱变化。

她的记录本上,写满了奇怪的对应关系:三号楼的夫妻吵架时,他们门前的灯光会变得冰冷惨白;五号楼的老人过生日,儿孙满堂,那晚他家的灯就格外温暖,带着一圈橘黄色的光晕。

她还发现,小黑每天傍晚的巡逻路线,精准地踩在了每一盏恢复光亮的灯下,不多不少,正好串联起整个巷子的光网。

林知夏在地图上用红笔圈出这些位置,标注上三个字:“光脉节点”。

直到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巷口一盏老灯被狂风吹得连根晃动,最终“砰”地一声倒在积水里。

林知夏几乎是立刻就冲进了雨幕中。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沉重的灯柱扶起,重新靠在墙上。

在搬动过程中,她粗糙的金属边缘划破了手掌,鲜血顺着雨水,渗进了灯座的锈缝里。

她没在意,确认灯不会再倒下后,就跑回了家。

第二天雨过天晴,当那盏灯重新亮起时,它的光晕中,竟泛着一圈若有若无的、温柔的粉红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悄悄染了色。

楚牧之终于等不下去了。

他在巷口拦住了下班回家的林知夏。

“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问得有些突兀,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而显得干涩。

林知夏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而平静。

她看着楚牧之,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次对话。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她轻声说,“但我知道,它有生命,有情绪。它怕黑,怕孤独,更怕……被当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很慈祥的老太太,坐在一盏灯下笑着织毛衣。她对我说,‘灯和人一样,要人疼,别怕麻烦’。”

轰的一声,楚牧之感觉自己的整个脑子都炸开了。

灯要人疼,别怕麻烦。

这句话,是奶奶生前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小时候他嫌家里的老灯不够亮,闹着要换新的,奶奶就是这么一边抚摸着灯罩,一边对他说的。

他猛地回头,望向自家二楼的窗台。

那束曾经只为他而亮的光,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移开了位置。

它不再留恋地徘徊,而是化作一束凝实而温暖的光柱,穿过大半个巷子,静静地笼罩在林知夏的肩头。

小黑不知何时已蹲在她脚边,尾巴上不知从哪儿弄来半截红绳,正轻轻地卷着她的裤脚,悠闲地摆动着。

楚牧之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听见心底传来一声满足的轻叹。

原来,不是我留住了光。

是光,在漫长的沉寂之后,终于,挑中了下一个愿意为它“麻烦”的人。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与宁静,注定不会长久。

就在楚牧之以为一切将以这种温暖的方式延续下去时,沉寂已久的社区微信群里,一条由社区张主任亲自发出的消息,伴随着一个鲜红的“通知”表情,弹了出来。

“各位邻居,有个好消息!关于咱们巷子里路灯老化、亮度不足、存在安全隐患的问题,街道已经批准了我们的‘亮化工程’申请!下周一,就会有专业的施工队进场,为我们统一更换最新、最亮的……”

消息戛然而止,却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楚牧之和林知夏刚刚建立的那个脆弱而温暖的光之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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