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人和狗的区别?(1 / 1)
李卫东心中悄然警惕,面上却未露分毫异样,漫不经心地说道:“王账房但说无妨。”
王金榜目光如炬,紧盯李卫东,缓缓说道:“自打知晓大人将残害了松风茶阁一家五口的凶徒擒获之后,小人心中便满是好奇。”
“我们葛记盐行也算有些门路、人脉,小人四处奔走打听,一问之下,着实是大吃一惊。”
“杜豪,实乃穷凶极恶之徒,罪恶滔天。”
“他曾在邻近几县犯下令人发指的罪行。”
“邻县调集人手,数十人围捕于他,本以为他插翅难逃,谁料他竟然大杀四方!”
“十几个衙役惨死当场!”
“另外的人,也都是个个带伤!”
“杜豪竟然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实在没想到,大人武艺超凡,竟能以一己之力将恶徒缉拿。”
李卫东一听,瞬间明白了王金榜的意图。
他分明是想探一探,是不是自己亲手结果了杜豪的性命。
李卫东笑着摆了摆手,言语间满是谦逊,客气道:“王账房,不瞒你说,本官这一次能‘了结’杜豪,乃是运气好。”
“本官赶到现场时,杜豪已然没了气息,横尸当场。”
王金榜闻言,瞬间一怔,脸上满是愕然之色,脱口问道:“不是大人您亲手杀掉的?”
李卫东斩钉截铁地否认道:“自然不是。”
王金榜眉梢一挑,当即说道:“大人,这话您跟小的说说倒也无妨,可千万别在其他大人面前提及。”
“您向葛大人禀报此事时,务必要说成是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浴血奋战,才将杜豪一举拿下!”
李卫东听闻此言,脸上满是讶异之色,追问道:“这是为何?”
王金榜微微凑近,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此事关乎功劳!”
“若能将功劳揽于自身,定能在附近几个县大大地露脸,声名远扬,日后仕途也定能顺遂许多!”
李卫东脸上浮现出一抹遗憾,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唉,实在是可惜,我中午向葛大人禀报此事时是如实相告,未敢有半分虚言。”
“哎呀!”
王金榜猛地一拍脑门,脸上满是懊恼,甚至都有些顿足捶胸,痛心疾首,感慨道:“这般绝佳的好机会,李大人您竟就这么错过了!”
“下一次,李大人可千万别这样实诚了。”
听闻此言,李卫东也赶忙装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连连摇头,口中不住地发出惋惜的感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将“自己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并非真正干掉杜豪之人”的形象贯彻始终。
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言辞,都恰到好处,表明他只是恰逢其会,绝非手刃恶徒的英雄。
说话间,李卫东察觉到王金榜原本紧绷的表情,在不经意间放松了几分,眉宇间的戒备之色也悄然褪去。
见此情形,李卫东一直悬着的心也如一块巨石缓缓落地,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不由自主地考虑起这一次应对杜豪之事的点点滴滴。
杜豪死在刀下之后,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让杜豪暴尸荒野,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他否定。
松风茶阁一家五口惨死的场景,如同一把利刃,时刻警醒着他。
不管怎么样,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让亡魂得以安息。
更何况,这样的处理,一方面能让葛记盐行明白,他心里清楚葛记盐行与松风茶阁的惨案有关系,如同敲山震虎,让对方知晓他并非蠢货。
另一方面,这也是在向葛记盐行传递一个信号,他虽然知晓内情,却愿意配合他们=将此事悄然遮掩过去。
如此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释放出了善意。
这样做,才能一步步地拉近与对方的距离。
再者,倘若他对此事不管不顾,任由杜豪的尸体曝尸荒野,万一被葛庆丰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到那时,局面将陷入难以收拾的境地,各种麻烦与危机会如潮水般涌来。
这时,王金榜讨好的声音飘进李卫东的耳中:“李大人,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不如就此作罢?”
李卫东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应道:“自然。”
王金榜闻言,脸上瞬间绽开笑容,谄媚道:“多谢大人宽宏大量。”
“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权当是请大人喝杯好茶,还望大人笑纳。”
说着,王金榜迅速从衣袖中掏出两张银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李卫东面前。
李卫东目光轻扫,只见那两张银票面额皆是一百两。
他不禁暗自咂舌。
窥一斑而知全豹。
葛记盐行如此行事,盐帮旗下的其他盐商,想必亦是这般套路,大同小异。
这些人财大气粗,出手阔绰,有多少人能在如此诱惑面前坚守本心,不被迷了心智,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难怪锦衣卫想要彻查盐帮如此艰难。
王金榜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说道:“日后通关之事,还得烦请李大人多多关照,行个方便。”
李卫东心中虽满是反感,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客客气气,言辞间滴水不漏。
李卫东与王金榜道别后,不再耽搁,径直寻到杨毅、刘武等人,而后众人一同离开丽春院。
李卫东领着他们,寻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杨毅、刘武等人皆面露愧色,一个个垂着头,眼神闪躲,不敢与李卫东对视,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沉默良久,还是杨毅率先打破沉默,他微微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懊悔,声音低沉地道歉:“大人,是我考虑不周,才惹出麻烦,请大人责罚。”
李卫东并未执着于对错是非,只是平静的看着杨毅,开口问道:“先说说看,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
杨毅已然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得一清二楚。
听李卫东问起,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清了清嗓子,有条不紊地讲述起来。
简单来说,那几个年轻官差到丽春院寻欢作乐。
一开始,气氛非常融洽,他们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欣赏着台上美女们婀娜多姿的舞蹈。
然而,好景不长。
他们玩儿了一会儿,来了几个葛记盐行的人。
为首之人是此前在龙头关当差的况二!
况二瞧见他们,言语轻蔑,夹枪带棒,满是挑衅。
一会儿说什么他们都是拿着葛记盐行的钱来潇洒快活了,一会儿又说他们就是葛记盐行养的一群土狗。
几个官差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听这话顿时气血上涌,怒不可遏。
他们纷纷拍案而起,和况二等人激烈地争吵起来。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争吵声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最终,口舌之争演变成了拳脚相向,一场混战就此爆发。
李卫东静静地听完事情的经过,面色沉静如水,不发一言。
杨毅低着头,声音带着几分惶恐与自责,说道:“大人,全都是小的管教不力,才惹出这般祸端。”
“以后小的一定对他们严加管束,绝不再让他们滋事生非,还望大人网开一面,莫要将他们开除。”
李卫东扫了杨毅一眼,并未提及任何责罚之事,漠然说道:“下一次,再遇葛记盐行的人挑衅,不要吵架,该动手就动手。”
“就算失手打死人,有我担着!”
杨毅闻言,双眼瞬间瞪大,满脸惊愕,急忙说道:“大人,如此与他们彻底翻脸,实在不妥!”
李卫东若有深意地凝视着杨毅,缓缓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葛记盐行给我们钱,只是通关费,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肆意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杨毅眉头紧锁,心中满是顾虑。
他还是打心里不愿意与葛记盐行彻底闹翻。
在他看来,葛记盐行势力盘根错节,与之为敌,无异于引火烧身,后患无穷。
不过,杨毅懂得分寸,并未当着其他人的面,继续劝说李卫东。
再一个,刘武以及那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官差在听到李卫东那番强硬的话语后,一个个兴奋得两眼放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与葛记盐行的人一较高下。
这样的情况,让杨毅更加没有办法开口,他只能忍着,心说等一会儿他们走了,再和李卫东好好聊聊。
李卫东也并未多说,随口嘱咐了两句,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回家。
刘武等人先后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杨毅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神色间满是犹豫与纠结。
李卫东心思敏捷,猜到了杨毅的心思。
他微微挑眉,率先打破沉默,问道:“杨毅,你是想劝本官不要与葛记盐行起冲突,对吗?”
杨毅立刻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大人,葛记盐行的势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若贸然与之为敌,恐会招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类似劝诫的话语,李卫东这些日子里已经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老茧了。
他不等杨毅把话说完,便当即抬手打断,眉头微微蹙起。
他心里明白,杨毅苦口婆心地劝说,皆是出于好意,是真心为他着想。
但是,在面对葛记盐行时,杨毅谨小慎微,甚至可以说是卑躬屈膝的态度,却与李卫东的追求大相径庭。
他真正的意图,是打入葛记盐行的关系网,借此深入调查盐帮的种种内幕,绝非是要与对方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诚然,卑躬屈膝的讨好盐帮,与他们打好关系,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但是,这么做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像况二之前挑衅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一样,龙头关在他们葛记盐行眼中,不过是一群任其驱使的土狗罢了。
葛记盐行或许会偶尔施舍些钱财,但若想更进一步与他们深入接触,探寻更多机密,完全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
李卫东暗自思忖,龙头关的诸多事务平日里皆由杨毅料理。
倘若杨毅能有所长进,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
念及此处,李卫东当即开口说道:“杨毅,陪本官走走,咱们好好聊聊。”
杨毅听闻,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应下:“是!”
两人并肩而行,步伐不紧不慢。
李卫东直截了当地说道:“杨毅,本官并非有意要与葛记盐行彻底翻脸。”
“只是,不翻脸,并不意味着就要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你明白吗?”
“举个简单的例子,若葛记盐行咄咄逼人,我们一味地卑躬屈膝,低声下气,长此以往,他们给我们的通关费,在他们眼中,恐怕就真成了施舍给我们的打赏钱。”
“本官绝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想必你也不愿吧?”
杨毅听闻,微微一愣,随即赶忙应道:“不想。”
李卫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既然你也不想,那就得让他们清楚,我们并非他们豢养的土狗,任由他们摆布。”
“即便无法与他们平起平坐,至少也不能让他们随意践踏我们。”
李卫东这一番深入浅出的点拨之后,杨毅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之色,思索片刻后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既要葛记盐行缴纳通关费,又要让他们对大人心生敬重与好感?”
李卫东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说道:“正是如此。”
杨毅双眼瞬间瞪大,满脸愕然,脱口而出道:“这……这可能吗?”
李卫东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说,葛记盐行对待葛大人的态度,会是像对待我们这样肆意践踏吗?”
杨毅不假思索,立刻回道:“当然不是,可葛大人乃是县令,位高权重,而大人您只是巡检……”
话刚出口,他猛地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顿了一下,他赶忙解释道:“大人,小的绝无轻蔑大人之意,只是……”
李卫东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杨毅的话。
他心中自然明白杨毅的顾虑与担忧。
只不过,他的看法与杨毅有着天壤之别。
思索片刻后,李卫东还是决定和杨毅说得更直白一些。
“狗,一辈子都只能被困在‘狗’的身份里,难有翻身之日。”
“哪怕为葛记盐行鞍前马后做再多的事情,在葛记盐行眼里,他们也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罢了,永远不会被当作平等的存在。”
“可人不一样。”
“人,可以交朋友,朋友之间可以相互扶持,共谋前程。”
“人,还可以凭借本事与机遇,步步高升,闯出一片天地。”
不知不觉,李卫东带着杨毅走到了家门外的小巷。
他的目光落在杨毅身上,缓缓说道:“杨毅,本官刚刚说的,你好好想一想。”
杨毅没有丝毫犹豫,当即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大人放心,小的定会好好琢磨。”
他知道李卫东的良苦用心。
只是他自幼家境贫寒,没读过多少书,字也不认识几个。
哪怕李卫东说得已经足够直白,于他而言还是如同雾里看花,虽能隐约窥见轮廓,却难以透彻领悟其中真意。
两人道别后,李卫东迈步回家。
走入院门。
清冷的月光洒在院中,借着朦胧的光亮,李卫东就看到正房的门敞开着。
李氏正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身子斜倚着门框,一只手托着腮,脑袋一点一点的,看样子是等着他回来,一不小心睡着了。
这时,或许是听到了院门的响动,李氏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看到李卫东回来,她赶忙站起身来,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暖的笑容,招呼道:“卫东,你回来啦。”
“姐。”
李卫东轻声应道,径直朝着李氏走去。
他刚踏上正房的台阶,李氏一下子站起身来,脸上瞬间布满了紧张之色,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你明日还要当差,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她便慌忙躲进房间,匆匆关上了房门,急切得仿佛生怕李卫东再多说一句。
李卫东望着紧闭的房门,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在心底翻涌。
他与李氏之间,还是横亘着一道无形的隔阂,如同一堵透明的墙,将两人的心远远隔开。
这道隔阂该如何打破,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李卫东叹了口气。
倘若不是刘婆从中捣乱,肆意搅和,或许他与李氏的关系早已更进一步,亲密无间了。
“死老太婆,真是个混账东西!”
李卫东心中暗骂一句,却又无可奈何。
事已至此,他也别无他法,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盘膝而坐,默默运转功法,沉浸在练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