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直灰蒙蒙的,冷冬的冬天今年好像格外冷,雨水也格外多。我走在荒山的每一步都经过反复的确认。
每一步每一步,熟悉又陌生。
我不知道人生这样担惊受怕的继续有什么意义。可我没有错,就不会被动等待那可笑的审判。
风里有雨丝丝缕缕的凉意,拂过我脸颊,很清醒,很透彻。
刚刚走过妹妹捉迷藏常常躲的草丛。那处,是我和妹妹埋着所有心事的土堆;远方,蓝天白云轮廓下,姐姐和妹妹嬉笑打闹自由奔跑而过,风筝摇摇晃晃的飞,快乐地长大。
那些春天,樱花烂漫又微风不燥,我永远记得姐姐妹妹立下的约定:
未来一起租房住,你付水电,我交房租。
还有每年都结伴旅行一次。
第一年去东北,因为妹妹吵着要看看真正的雪花,可以握在手心抛洒,也不会化的雪花;第二年要去看随风起伏波澜不惊的花海,是姐姐喜欢鲜艳美好的事物;第三年、第四年……
风中凌乱的警用隔离带,一泼暴雨后山坡还是原样。
那,有一具尸体,我知道。
但她是怎么被挖出来的,我却不知道。
阴沉可怖的那晚夜空,劈头盖脸地浇了大雨,哗哗哗啦啦,我不能离开家门。
我走入警局的那时,甚至许久前,下定决心时,我就设想了几乎所有的情况。吕临岚的尸体不能就这么简单地暴露。
我费尽心机把她搬到这里。
揉着这堆或许还掺着她血的泥土,我没什么感想。风里冻得冷冰冰的手指尖,一粒一粒的土块指缝间滑落。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看来今年冬天阳光不足啊。
“慧啊,茉茉的身体状况能支撑她在学校里好好读书的吗?”年迈的父亲擦着皱纹褶子颇多的手,讪讪地问。老实巴交的模样总是被自视高等的工头压榨。
“肯定的,妹妹她坚强,一定可以克服。”
我记得我是这样回答。
可我没工作了。
平时看我能力强可劲画大饼,银行里最忙的人。艰难提升的岗位,却因为学历不高,总有新来的大学生看不惯、嚼舌根。一旦发现我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卯足了劲举报与宣扬。
这下,他们终于胜利了一次。
不过我不生气,我已经小有存款。只要等妹妹放寒假,过完这个年,我就可以宣布决定——去盘一家小门店,做做早餐摊。
反正我的手艺尝过的邻里邻居都夸好。
可是吕临岚被警察带走了,可是吕临岚不见了!明明她还可以是我向恶臭的富人要钱的筹码,可是她消失了。
究竟会是谁?荒山……会有其他人来吗?
……难道,是妹妹?
我好笑逗乐地放声大笑,平矮的山头上风也还是猛烈些,狂躁的风试图唤醒我稀薄的理智。
……不,怎么可能是茉茉。
就是那些闲得无事明明说了是荒山,还要开辟一块两块菜地的人。
一直都那么讨厌。
小时候年幼的周茉屁颠屁颠地跑到一个正在路边逮着绿化带种菜的大妈身后,被一锄头打中鼻翼,两行汪汪的鼻血,还嫌弃地把孩子一把推开。
我知道了当下就拉着妹妹去理论。
至今都记得,无知浅薄的农村大妈脱不开粗鄙,吐沫星子乱飞,满嘴乡下人传统破口大骂的脏话,即使已经是城镇户口居民。
所以,家里不管怎么穷,她都坚持送妹妹读书。辍学的人,我一个就够了。
茉茉也的确争气。
可如果我继续上学,应该也能成为令人羡慕的学霸?
我不后悔,没人愿意纠正赤裸裸的错误,我只是代替行使权力。
风吹散了团结一块的云朵,稀稀落落随着风向移动,阴沉的天还是阴沉,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亮相。
鸟雀集结着一群一群紧急寻找避身之处,一两只掉队的,三五只独行。
我下了荒山,戴上普通灰白色的外套帽子,渐渐汇入人群。
……
“就是这些,周慧简单逛了一圈荒山,在你们发现吕临岚尸体的地方停留了一会,然后就离开了。”方夏枕着陆诚胳膊席地倒在枯叶堆上,懒懒散散。
陆诚推一把他,努力抽出僵硬的手肘,拍拍让血液循环,“所以,你就为这,叫我来一趟?”
方夏的脖子一下没了靠垫,后脑勺猝不及防的磕到结块的土,他“哎哟”一声。
痛得直揉揉头,“不行吗?就当我想看看你。”
“臭小子!别跑你。”陆诚追着打方夏,短暂地卸下沉重的担子,忘却能每天多掉十几根头发的案件。
只是肆意打闹。
方夏跑了一段就止住脚步,后边的陆诚下坡来不及刹车,“怦”地一下撞上他的后背,捂着鼻子嗷嗷叫,“干什么啊你?”
“陆诚。”方夏不理会他,兀自说话,“你说,周慧到底为什么会在那个土坑附近逗留?”
手臂笔直地指出,慢慢拉近,是山坡上艰难拖着吕临岚的周慧。
鲜血一路弯弯扭扭一地,脖颈上可怖狰狞的刀口,汩汩涌出热腾腾的血。
“陆诚,我有预感,妹妹周茉一定知道点什么。”
陆诚闷不做声,没有回应方夏。
他依旧捂紧鼻子,收敛了痛苦面具的表情,“喂!小子,没大没小的,居然直呼我名字。”他突然出腿猛踢一脚方夏的膝窝。
登时,方夏差点顺着自然惯性,就直接跪地,缓过来后立马转过身与陆诚打成一片,忽略了话题。
……
拨动汽车转向灯,应声发出“嗒、嗒、嗒”,极其有节奏。陆诚开着车,载着方夏,一路往警局方向走。
“陆诚,你往哪里开车?不是送我回侦探所。”方夏躺在皮质的后座,发觉路线慢慢偏离。
陆诚痞着脸,轻轻笑道:“当然是回警局啦。”
“不是!去警局干什么?陆诚,停车!开门!我要下车!”方夏急切反驳。
陆诚手中动作不停,道:“那你打开车门,就走吧。”
方夏无语,放弃,不忘嘲讽,“算了,人民警察要绑架社会五好青年,怎么可能反抗成功。你直接打晕我,带走好了。”
陆诚直接笑出声,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可自抑震颤,看见后视镜里方夏的一个大大白眼。
“周慧的动向谁去监视?”方夏说。
陆诚笑了一会,终于端了端老不正经的脸,正色道:“我让小刘带人过去接替了,你放心。”
方夏淡淡说:“怎么我去就我一人,我不去了你就多派人手,是不是故意?”
“那还不是因为咱们堂堂方夏大侦探,有本事!”陆诚一本正经地回答,但方夏听来就是满口虚假谎言。
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方夏,我觉得我的思路被缠绕了。”寂静的环境里,陆诚苍白无力的声音,打破突然出现的沉默间隔。
方夏的脚勾着一角翘边的地毯,没有立刻吱声。
“说说看。”
陆诚说:“周慧怎么有的嫌疑,你还记得吗?”
没等方夏开口,兀自继续说:“我现在觉得案件发展从一开始就不对。你听我说啊!确定周慧有嫌疑,是因为当初康乐巷的阿姨,进而找周慧时,她表现异样。可万一,从那个阿姨那一步就开始错了,周慧真是因为其他原因害怕警察……”
他侧着头思考措辞,方夏顺势接过话,“别想这么多了。周慧她能自发去荒山,就说明她肯定有问题。”
“而且,她在警局里表现得过分镇静,也同样令人怀疑。”
“……好吧,最近脑子太乱了,就胡乱想想。”
前面又是一个红灯,陆诚踩完刹车,曲着手盘在方向盘上,脸一把窝进不大不小的空隙,声音闷在衣服里传出,听起来瘪瘪的。
车里的气氛又一点点冷下来。
数字临近最后的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鲜亮的红色站立小人,刷地变成刺目的绿颜色行走小人,机械地迈腿摆手。马路一端的行人如开闸的潮水一般吞没白花花的斑马线,阻隔了转向的汽车。
陆诚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阴沉的天空依旧灰蒙蒙一层的雾霾包裹。
气象状况不佳的一天,飞翔掠过半空的鸟雀都会减少。偶尔透出的太阳冷冰冰。丧失许多生机盎然。
只有路灯杆上突出的大红灯笼,显眼的装点城市色彩,象征新年将近,但也在风里摇摆不定。
方夏清了清嗓子,手上下摩擦着大腿,小眼神时不时瞟瞟驾驶座的陆诚。
他的小脑瓜子忽然想到一件事。
“有什么直接说吧,你现在也是案件参与人,用不着拘谨。”陆诚一眼就看出来方夏的顾虑,直言道。
于是,他说:“脚印,荒山上的脚印,会不会是受害人的?”
大胆地给陆诚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这个可能我倒是没想过。”陆诚道。
车子正以堪堪不超过限速数额的速度,飞驰在公路,技巧极好地擦着边逼退并列的车,一辆一辆甩至身后。
他补充说:“周慧或周茉,身上都藏有秘密。”
“这个,是不是只要你们比对一下,很快就能知道结果?”方夏问,因为不确定,所以语速有些慢。
陆诚答的很快,“对,已经让人着手做了,回警局就能知道。”
又似乎开启方夏缄默的按钮,又又一次车里的氛围安静。方夏背紧密地贴近车后垫,仰头靠着,微红的眼眶,晶莹剔透水晶一样的眼睛有些湿润,灵动又呆滞地目视窗外向后快速移动的物体。
他知道看来必须得面对,从前承载热爱的,和往后埋葬他热爱的地方。
他笑不出来,甚至表情严肃、如临大敌。
或许是近乡情怯。
或许是不习惯。
车子拐过许多弯弯折折的向左向右,潇洒地驶入警局大门,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