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闻言微怔,李钦狐疑:“你总不是忘记今。。。”
“我怎会忘?!”,我抢话道:“只不解你。。。因何请我一道。哼。”
李钦道:“原来如此。还道你不记得今日乃相哥生辰呢。去岁你远在长安,我们为相哥庆生,他颇遗憾你不得到场。我一直记心,遂来请你。唉,可惜薛表兄却不在府中。”
这番说辞让本想推辞的我想不到任何说不的理由,稍思量,遂更换一袭明快却并不张扬的蔚蓝衣裙,与李钦一道往敦厚坊,心说快去快回。并非空手而去,早已为他备好生日礼物,本是想吩咐家奴送去的。芷汀等都道我不精女红,独擅制香包,针脚缜密且样式别致。
待见了旭轮,他自是意外之喜。李钦凑前表功,自言我如何如何推辞,他则如何如何诚恳相邀。
旭轮斜他一眼,笑道:“好,我是要谢你的。”
李钦从不见外,手攀上旭轮肩膀,直言:“珍玩字画,相哥任我挑选?”
旭轮倒不吝啬:“岂止是你,你可吩咐家奴将我仓廪搬空!”
说罢,旭轮凝睇于我,促狭浅笑,暗含深意,直教人热血上涌,脸似烧火一般。
赧然垂首,我轻推李钦:“需分我一半!”
“好啊!”
众人笑闹一阵,宫人道宴席已然就绪。旭轮需陪他们饮酒,因堂上再无女客,我一人在座甚是无趣,遂往后宅找成器。孩子正睡着,我隔着丈远看了一眼便又离开。
芷汀和池飞一左一右陪着我,主仆三人信步于阔达华美的王宫,虽是与太平府大略相似的规制布局,但毕竟是一处陌生所在,游览时总觉好奇。片刻,我心中一动,问宫人打听了鸽苑的位置。
向西北方向走着,芷汀笑说:“莫论长安洛阳,相王总要为羽鸽留栖身之所。今日公主特意去那鸽苑,是图一时新鲜?亦或喜爱羽鸽?若是喜欢,不若问相王讨要数只,拿回咱们府上赏玩。相王与公主自幼感情最是厚睦,想他必然应允。”
想着那人待李钦的豪爽大方,我掩嘴笑道:“他纵是主动相送我也不会领情!那些羽鸽嘛,咕咕咕咕,又喜飞来飞去,甚是扰人清幽!我耐性不及相哥,看一会子便罢,真若教我拿回去,今夜便把它们炖成鲜汤!”
二人哄笑,顺话议论说鸽汤比鸡汤鹌鹑汤都要鲜美,且补身效果更好云云。
鸽苑与别处建筑大不相同,甚至显得格格不入。整座鸽苑被质朴无华的翠竹篱笆圈绕,眼前的入口是一道宽仅两尺的栅栏小门。沿羊肠小道深入,举目可见遮荫绿树,望不到边际似的,若无脚下这条人造痕迹较为刻意的砖道,着实分不清方向,极易迷路。常见树梢枝头悬挂泛着铜金色泽的鸟架,羽鸽飞累时可随处歇脚,偶见能避风挡雨的宽敞鸽棚。三人只觉身在山野密林,不由得啧啧称妙。
羽鸽自是优雅灵性,十分悦目,但咕咕声不绝于耳,池飞苦笑:“无怪公主不喜它们!”
那些洁白小巧的生灵穿梭树林,令人眼花缭乱,我暗自猜测,它们之中,可有曾偶然在太平观驻留片刻的那只小不点呢?
这时,听芷汀赞道:“好一位清秀佳人!相王宫当真深藏娇色呢!”
顺她所指,见正前方是一处视野较为开阔的草地,四角乌亭,一个女人安坐其中。吃不准年龄,兴许比我们年轻一二岁。观其衣裙锦绣繁复,应非宫人,然上下配饰却俭约无华,松绾两道环髻。干净的脸庞,细致的五官,像是一朵雨后蔷薇,再是朴素无争,也自有几分动人之处。她正惬意享受这世外桃源般的安然美好,一只手随意搭在隆起的腹部,少说已是五月身孕。微风吹起水绿群裾,未着袜履,她竟能坦然的赤/裸/双足。
池飞微微颦眉:“究竟何人?未闻相王纳新,难道是奴仆婆妇?”
三人并未多想,方要继续前行,却见刘丽娘自亭后缓步行来,只她那位贴身侍婢紧随其后。忽见了刘丽娘,原本自在从容的女人登时拘谨许多,忙起身向刘丽娘纳福行礼,因正身怀六甲,行动不免迟钝笨拙,不禁教人心生怜悯。二女面对,高下立判,她的平凡更衬刘丽娘的盛颜雍容。
刘丽娘嫌恶的盯着她,她因而谦卑垂首,刘丽娘瞥向她腹部,极不悦道:“倒是好福气啊!究竟使了哪般狐媚法子才教大王屈尊垂青于你?!呵,大王留你,可你以为他真能做主?你的身孕如同你的身份,不会永远都是一个秘密!生为贱籍,原该安常守分,虽侥幸有身,又能给子女何种前途?若是由我做主,便该将你与腹中孽障重遣岭南!”
芷汀小声嘀咕:“往昔竟不知王妃原是个厉害人物呢!”
池飞不以为意:“毕竟是亲王正妃,少说也懂得一些驭下手段。”
我心情复杂,不想女人所怀居然是旭轮的孩子,本欲离开,却怕她有何闪失,便顿住脚步,耐心等下去。我希望他对她好,毕竟她是他孩子的母亲,可我又怕他对她太好。不止是她,还有其他妻妾,我都怕他会对她们太好。女人总是自私的,我也不能例外。
女人再福身,缓声道:“婢子谢王妃训责!牢记于心,必不敢忘!”
“最好是不敢忘!”,刘丽娘冷笑,自信道:“你本掖庭贱籍,纵能产子,可贱婢所出的庶出之子焉能蒙大王庇佑疼护?!”
女人的语气仍难闻波澜:“王妃所言极是。始终大王只钟爱永平郡王,婢子不敢妄想。”
兴许是女人的态度过于温驯,刘丽娘责骂一顿便痛快了,遂拂袖而去。女人一动不动,我们本以为她在哭,正商量该不该近前去劝一劝,却见她默默的仰首,挺直腰背。
“常闻豆卢孺人行事磊落公允,此时何须置身壁后?”
话落,嶙峋假山后步出一道人影,果是三载未见的豆卢宁。犹记得与她最后一次相见,她手执素白纨扇为旭轮驱散暑热。
人踏着莲步,耳鬓旁那串莹白垂珠随之摇动,在她扬起的唇角落下一点微弱光亮:“初谢公语桓温,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后置人。”
女人亦笑:“未知孺人可会答复婢子’正自不能不尔耳’?”
豆卢宁望一眼刘丽娘离去的方向,稍敛笑意:“不会。我非避你,而是避她。自你有孕,王妃的脾性便。。。唉,怪不得她,去岁天后赐相王窦、王二女,然大王始终无意亲近,而你却能得其垂青,甚至有身,莫说王妃,这相王宫的女人有谁能容得你?”
女人复安然坐下,斜倚亭柱,淡漠道:“孺人如何视我?”
“你需先为我解疑,”,豆卢宁也学她的样子,只是并不自然,没安全感似的抱膝坐着:“大王怜你,教汝弟为成器作伴,并免你不必劳作,王妃虽未着意,我却不能心安,便想法子查了宫档。那时便生疑窦,你负弟扫尘,恰巧在大王必经之地,此举是否乃你有意为之?”
女人笑笑,捡起脚边的一片翠叶把玩:“孺人何必费功夫去查宫档,直问婢子便是。如若婢子否认,孺人可会相信?呵,孺人家世不俗,生而富贵,又怎知婢子度日苦寒?婢子自知出身容貌才学不及诸位贵人,只能凭自己的手段为幼弟博一份好前程。兴许它下作卑劣为孺人所不容,然请孺人明白,婢子没有高尚清白的资格。”
豆卢宁拿过翠叶,轻易的用指头将它搓成一粒球状并随手扔去草丛,转视女人:“无才?着实过谦!只可惜,你妄图凭书中所学助你达成所愿,却将自讨苦吃!的确,大王温柔宽仁,世间少有,但王妃言之成理,他给你的任何承诺都由不得他坚持到底,只需天后一句话,你,孩子,当然还有你的幼弟,都不可能活着。”
女人凝眉望她,迟疑道:“我腹中乃大王骨肉,乃天后亲孙。。。”
“天后亲孙?!”,意料之外,豆卢宁蓦的大笑,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懂她为何如此张扬失态:“天后只会记得这孩子同莽氏一样身具柳家血统!!”
柳氏脸色微变,继而平声道:“大王会予我庇护。”
豆卢宁依旧嗤笑,转了转腕间的鎏金翡翠镯:“他会,可是他做不到。那日你我同在书房,你我都很清楚他酗酒的原因,你刻意与之亲近,我劝过他,我向他耳语道明你的身份教他知晓其中利害,他反而更要留你。嫁他七载,我了解他一如了解自己,他早已心有所属,断不会对你动心,他只想教天后不痛快。当然,你们是’各取所需’,可笑的是大王真正清醒后却自以为伤害了你,因而自责内疚,顺利的如你所愿,答应你保护幼弟。”
柳氏眼神警觉,冷声道:“孺人既已看透一切,为何不曾向大王告发?反能容我为大王孕育子嗣?”
豆卢宁起身,负手而立,神态松快:“你少说一句,’孺人是否另有所图’,对么?呵,我自有所图,亦是有益于你。”
豆卢宁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掠过柳氏腹部,柳氏震惊,不敢置信的瞪着豆卢宁:“孺人欲夺吾子?!”
“非也,”,豆卢宁轻轻摇头:“云馨,那是大王骨血,倘或你肯将他/她予我抚养。而你若一意孤行,他/她便只是天后的眼中钉,汝母子皆不得保全。”
柳云馨亦起身,相争的二人直面彼此,柳云馨眼含热泪:“孺人可知我如何自桂州一步步走来洛阳?孺人可知我如何一天天抚育。。。”
豆卢宁不为所动,打断她的话:“不必多言,我无意知晓。我非逼迫,更非求你,只想教你明白,大王绝非你终生依靠,而我也不忍见大王被你利。。。连累。将孩子予我吧,无论你是生或死,我与豆卢家保他/她一世安康富贵。你细细思量吧。”
走出数步,豆卢宁忽顿足,回首望向悲伤痛哭的柳云馨,平静道:“哦,对了,但凡天后在世,汝弟只能是供人驱驰的奴婢,永无从良出头之日。待你事泄之时,他若侥幸得活,也只会被押回掖庭,受宫刑之辱。窃以为,唯一人能保他完身,你可去求大王。”
柳云馨忘了哭,立即疾声问:“究竟谁能为我柳家留一条血脉?!”
“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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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删了李治回忆与武媚初遇的全部段落,等写番外里
因为加入了新的配角,所以柳云馨的登场比2010年的旧版改动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