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临安风波起(1 / 1)
按照大乾与北元敲定的和议,唐、蔡、邓三州虽归还给大乾,却白纸黑字写着“禁大规模驻军”。这道条款像把钝刀,悬在唐州军头顶——仅凭唐州一地的赋税粮草,别说供养眼下这支装备精良的军队,连和议条款都够不上;更别提唐州军战力拔尖,在其他驻军眼里,简直是块裹着油的肥肉,不扑上来咬一口才怪。
武安君最“体面”的结局,似乎就是大规模裁撤唐州军,留在唐州当个守边的“工具人”。可这军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从草台班子到精锐之师,哪一步不是心血堆出来的?
如今战事刚平,唐州军的“价值”说贬就贬,还因跟兴化军对峙,成了朝堂眼里的“刺头”——毕竟兴化军再不听话,也是朝廷掏钱养的禁军,是“亲儿子”;唐州军是团练兵,挂着朝廷名号,实则只听他武安君一人调遣,终究是“外姓”。
“照谢兄的意思,我这趟去临安,是凶多吉少?”武安君眉头拧成疙瘩,指节都泛了白。仗打赢了,实力涨了,本想往前再走一步,没成想等着他的是“拆分”的下场,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以前你是斩敌的刀,自然是越锋利越受待见。”谢永思靠在椅背上,指尖摩挲着茶杯沿,语气里满是世家子弟的通透,“如今敌人退了,太锋利的刀容易伤着自己人,自然不用再磨了——等以后要用,拿出来擦一擦就行。”他太懂朝堂的套路了:皇权最忌讳的就是地方兵权失控,大乾重文抑武,本就是为了压着武将,怕他们拥兵自重。
武安君能安稳到现在,全靠头上那顶“进士”的文官帽子,至少不会落得“卸磨杀驴”的地步。按正常流程,朝廷会给个虚职,比如“荣禄大夫”之类的空衔,再把唐州军拆成几部分,分到其他驻军里,让他安安分分在唐州守边境——真等北元再打过来,再临时调他出来,拨些散兵给他,既用了他的本事,又防着他专权,帝王心术,向来如此。
武安君听得心里发堵,像是吞了块热炭。唐州军是他看着长大的“娃”,从扛着锄头的农夫练成能打硬仗的士兵,从缺枪缺粮到装备精良,哪能说送人就送人?
“就没别的法子了?”他盯着谢永思,语气里带着点不甘,“我必须保住唐州军,这是我花了多少心血才攒下的家底,哪能让别人摘桃子?”
“除非朝廷有人给你撑着,让你再进一步。”谢永思摊摊手,“地盘大了,能管的人马自然多了,到时候唐州军不仅能保住,还能扩编——可这太难了。”州往上是路,一路安抚使或总管,权柄能管数州,武安君一个六品知州,想连跨数级,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我投你谢家怎么样?”武安君腆着脸凑过去,声音压得低了些。谢家是朝堂不倒翁,大乾南迁前就是名门望族,如今更是枝繁叶茂,有他们撑腰,还怕什么?
“武兄弟别开玩笑了。”谢永思赶紧摆手,语气都严肃了几分,“我谢家能在朝堂站这么久,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碰兵权。我现在已经在军中任职,要是再跟唐州军扯上关系,怕是宫里那位要睡不着觉了。”皇权和世家从来是相互制衡,谢家绝不会碰“拥兵”这个雷区,那是自寻死路。
“那找崔相?”武安君又想到一个人。
“崔相也靠不住。”谢永思摇头,“你何必舍近求远?当初你能得进士身份,靠的可是时为太子的陛下。”崔思退是老滑头,只会做稳赚不赔的买卖,绝不会为了唐州军跟朝廷硬刚。要抱大腿,就得抱最粗的那根——只有皇帝亲自认的“自己人”,手里的兵权才不会被猜忌。
“都说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可陛下的臣子也分三六九等啊。”武安君苦笑,“我远在唐州,没个门路,哪能成天子近臣?”满朝文武那么多,轮也轮不到他这个“边地小官”。
“如今陛下最信重的,是三个人。”谢永思掰着手指,一字一句道,“御史中丞兼参知政事魏师逊,昭庆军节度使兼知枢密院事隆大元,还有淮西总管开府仪同三司曾砚——这三人都是昔年太子府的旧人,如今个个权倾朝野。”
“魏师逊是言官头子,又是副相,权柄比两位正相还大,就是人太低调,不跟朝臣来往;隆大元管着临安的防务,手里握着京畿兵权;曾砚控着江淮水师,守着东南的门户,都是要害职位。”
“依我看,你要选靠山,首选魏师逊,次选隆大元。曾砚远在江淮,帮不上你什么忙。”谢永思说得实在——曾砚靠的是旧日恩宠,人又不在临安,就算想帮,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魏师逊和隆大元天天在皇帝跟前晃,这才是真正能搭得上话的人。
“谢兄说得在理,可这门……我能进得去吗?”武安君心里亮堂了些,可又犯了愁。人家是皇帝心腹,哪那么容易攀上交情?
“魏、隆二人虽是大人物,可身为皇帝心腹,不敢拉帮结派,手里的‘油水’不多。”谢永思摸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算计,“你要是愿意花钱开道,说不定能敲开这道门。”这两人的职位看着风光,实则捞钱的机会少,要是武安君肯送笔厚礼,说不定能让他们记着情分。
武安君听得直嘬牙——唐州军本就缺粮少钱,他为了养兵,连商行的利润都贴进去不少,现在还要花钱跑官?可转念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是能保住唐州军,花点钱也值了。
“武兄弟,这是朝堂惯例。”谢永思拍拍他的肩,“只要成了,以后的好处少不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
武安君点点头,心里清楚——这肉,看来是不得不割了。
另一边的临安城,早已被北伐胜利的喜悦裹住了。朝廷把“收复五州”的功劳吹得震天响,毕竟这是大乾南迁以来少有的胜仗。北伐最大的功臣辛表程已战死,便由谭良弼和武安君回朝听封。消息一传开,两人的行程成了临安城最热闹的话题,茶坊酒肆里,到处都在聊他们。
按规矩,谭良弼极有可能再升一步,成为中路军的真正统帅。他才三十五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又刚没了妻子,成了各大世家眼里的“香饽饽”——不少家族都让家里的适龄女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在他入城的路上“偶遇”,盼着能结上这门亲事,攀上个有权有势的靠山。
至于武安君,吸引的则是一群想谋出路的年轻男子。他的经历太传奇了:从一个没背景的读书人,一路做到知州,还练出了一支能打硬仗的唐州军,简直是“一步登天”的典范。
而且他没什么根基,手下没那么多“关系户”,要是投到他麾下,靠本事就能出头。临安城里积压了太多考不上功名、又没门路的读书人,都盼着能被武安君看上,去唐州混个一官半职,哪怕当个幕僚也好。
这日,谭良弼带着百余精锐骑兵,从东青门入城。他穿着一身耀眼的明光铠,骑在高头大马上,不断向街道两侧挥手,脸上满是得意。街道两旁挤满了人,欢呼声响成一片,这般盛大的场面,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愧是谭将军,这队伍看着就雄壮!”酒楼二楼,一个穿着青衫的年轻男子轻摇折扇,眼里满是羡慕——他是苏符,父亲在朝中当小官,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机会施展。
“苏兄怕是忘了,他前阵子被武大人堵在襄阳城外,连城门都进不去,要不是朝廷下了诏令,他还不知道要在城外待多久呢。”旁边一个穿短打的男子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他是张伯礼,跟苏符是发小,两人都想投军博功名,却在选“靠山”上起了分歧。
苏符看好谭良弼:“那是谭将军识大体,不愿同室操戈罢了。”在他眼里,唐州军不过是运气好,兴化军要是真动手,唐州军根本不是对手。
“识大体?”张伯礼冷笑,“长社城下,辛大人战死,襄阳军快撑不住了,要是武大人没带着唐州军赶过来,北元早就撕毁和议,打到襄阳城下来了!谭将军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早点去救辛大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面红耳赤。像他们这样争论谭良弼和武安君的人,在临安的仕子里到处都是,两人的拥护者差不多多,算是平分秋色。
临街的客栈二楼,也被大户人家订满了。闺阁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在这里既能看清街道,又不怕被人说闲话。礼部侍郎邵隆的三女儿邵玉箫,正拉着二姐邵涵容往窗边凑:“二姐,快看,谭将军来了!”
邵玉箫已经许了人家,可邵涵容不一样——她原本有门当户对的婚约,没成想男方家犯了错,被流放到岭南,婚事也黄了。如今她都十九岁了,在大乾算是“大龄待嫁”,要是能嫁给谭良弼,也算是个好归宿。
“看着倒是有几分武将的样子。”邵玉箫盯着马上的谭良弼,小声跟二姐说,“要是能成,二姐以后就不用愁了。”
邵涵容轻轻“嗯”了一声,眼里却没什么波澜。她生得貌美,又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心里更倾向于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谭良弼这一身铠甲、满脸锐气的样子,总觉得少了点韵味:“就怕性子太粗鄙,跟咱们家合不来。”
“二姐就别挑了!”邵玉箫拉了拉她的袖子,“满临安城的世家子弟,适龄又没婚约的,哪还有几个?谭将军现在可是红人,多少人盯着呢。”
邵涵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婚事终究是父母做主,就算她看不上,要是家里点头,她也只能认了。
谭良弼的队伍过去后,人群开始散去,不少来看热闹的人都准备回家了。客栈掌柜的见邵氏姐妹要走,赶紧跑过来禀报:“二位小姐,刚听城门口的人说,唐州的武大人也要入城了!”
“真的?”邵玉箫眼睛一亮,拉着二姐又坐了回去,“那咱们再等会儿,我倒要看看,这位武大人到底长什么样。”
此时的城门口,武安君正坐在一条长凳上小憩。按他的脚程,昨天就该到临安了,可中途他绕去了趟建康——槿颜在那里打理商行,他想跟她多待一会儿;临走前,还去烟雨阁见了叶柔,当面谢了她给的《磐石锻体诀》。
如今这功法已经在唐州军里推广开了:只要作战勇猛、立了军功,就能学;配套的筑基汤药四十两一副,军功多的还能打折。武安君的心思打得很明白:等军中有足够多练了功法的人,就让他们当底层军官,比如队正、什长,这样唐州军的战斗力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以后士兵想升官,不用靠关系,只要能打仗、能立功,就能学功法、当军官,一路往上走——全凭本事说话。
“武大人,对、对不住!”负责迎接的礼部员外郎张成满头大汗,手里拿着两套官服,脸都红了,“下官按您之前的身高准备的衣服,没想到……没想到您长这么高,这两套都不合身。要不您先穿常服入城?明天一早,我把改好的官服送到驿馆去!”
礼部查到的身高,还是武安君几年前考科举时的记录,就算算上长个子,也没想到他现在能超过一米九——这在文官里,简直是“巨人”了。
武安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槿颜亲手做的玄色武士服,料子贴身,把他宽肩窄腰的身材衬得格外挺拔,比穿官服还精神。他笑了笑:“无妨,就穿这个去吧,又不是上朝面圣,常服也没什么。”
张成松了口气,赶紧让书吏前面带路,引着武安君往驿馆去。
武安君刚翻身上马,周围就响起一阵惊叹——他本就高大,再骑上比普通战马高出一头的黑豹,更是显得威风凛凛。黑豹的毛像绸缎一样黑亮,连一根杂毛都没有,站在那里,比旁边的马高出大半个头,一看就不是凡品。
武安君心里还纳闷:自己就带了两个亲卫,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看?问了旁边的书吏才知道,原来谭良弼刚过去没多久,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他这是“蹭”了谭良弼的热点。
“这才是真猛将啊!”酒楼里的张伯礼看着武安君的背影,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虽然武安君穿的是常服,可那股子英气,比穿铠甲的谭良弼还胜三分。
苏符皱着眉:“他怎么就带两个人来?按说该带些唐州军,也好让朝廷看看他的实力。”
“这你就不懂了!”张伯礼激动地说,“这是阳谋啊!他单骑入城,就是告诉朝廷,他没二心,坦坦荡荡!谁都知道他的心思,可敢这么做的,全临安城也没几个!”
客栈二楼的邵玉箫,看着马上的武安君,眼睛都看直了:“二姐,你看武大人,长得真高,气质也太好了吧!”她早就听说武安君文武双全,既是进士,又能带兵打仗,现在一看,比传言里还厉害。
邵涵容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武安君跟谭良弼不一样,他身上没有武将的粗砺,反而带着点读书人的儒雅,可那挺拔的身姿、沉稳的眼神,又透着军人的刚毅,两种气质揉在一起,格外有魅力。
“可惜了,听说他已经成婚了。”邵玉箫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
邵涵容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没成婚也轮不到你。要是武大人没成家,陛下说不定会赐婚,对象也得是皇室女子,哪能轮到咱们?”
邵玉箫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可眼睛还是盯着武安君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