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斯泽比亚克的下家（1 / 1）
陆远都忘了自己和斯泽比亚克聊了什么，毕竟是朝夕相处了整整六年的弟子，没有人比他和陆远的感情更深。
不过，他到最后也没说出那句话来。
5月的芝加哥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灌得湿透。
训练馆的屋檐漏着水，滴答滴答地敲在地板上，像是倒计时。
陆远坐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球员们早都走了，麦迪回佛罗里达度假，阿泰斯特去了老家纽约疯玩，大本甚至已经跑去看拳击比赛了。
冠军游行才刚刚结束，整座城市的热闹劲儿还没散，可球馆里已经冷清得能听见回音。
他手里捏着一张空白的球员评估表，钢笔的墨水洇透了纸背。
纸的顶端写着“沃利-斯泽比亚克——2000-2001赛季表现回顾“。
陆远突然想起了去年的一场比赛，那是德州的客场之旅，他们在达拉斯赢了一场硬仗，斯泽比亚克最后5秒投进了反超三分。
赛后他红着眼睛跑过去跟陆远拥抱，像只兴奋过头的小狗。
比赛结束回芝加哥，回程的飞机上他太累了，直接倒头就睡，队服都没换，袖口还沾着球场地板的灰尘。
吉诺比利从后排探头看他，憋着笑小声说：“教练，他打呼噜比你训话还响。“
陆远把外套盖在他身上，斯泽比亚克没醒，只是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嘀咕了一句梦话：“再给我一次投篮机会......“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雷声闷闷地滚过来，将陆远从回忆中惊醒。
他把那张评价表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桌子另一头摆着的是球队的深度分析报告——希尔和阿泰斯特锁定了锋线首发，替补席上有吉诺比利和大郅，斯泽比亚克需要和他们两个争夺上场时间。
“可他明明值得更多......“陆远小声说，像在说服自己。
他站起身，从书柜最底层抽出一个文件夹，标签是“杜克—1997“。
里面是当年斯泽比亚克的大学球探报告，纸页黄得厉害，边角卷起褶皱。
第一页贴着他的招生照片，金色短发，笑得有点傻气，旁边是陆远自己的笔迹：“这孩子能成为NBA最好的射手之一，只要给足他信任。“
现在呢？
他是冠军球队的第七人，场均只打18分钟，数据栏里填着“可靠替补“这种冷冰冰的词。
没给斯泽比亚克信任的，偏偏是他自己。
陆远掏出手机，深吸了一口气，拨了出去。
芝加哥南区的这家小餐馆开了一辈子，墙上的油漆剥落得像老树的皮。陆远推门进去时，斯泽比亚克已经在最里面的卡座等着他，桌上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
“教练！“他咧着嘴站起来，头发乱翘着，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事实上他确实是的——接电话时他还在睡，在杜克帮忙那两天给他累坏了。
“你倒是守时。“陆远坐下，咖啡的苦涩香气钻进鼻腔，“我还以为你得睡到中午。“
“您打电话说‘有事谈’，我哪敢怠慢。“斯泽比亚克扒拉了一下头发，笑着端起咖啡，“不会是又要提前集训吧？我还没去钓鱼呢。“
“沃利。“陆远打断他，杯子在桌面上轻轻一磕。
斯泽比亚克的手指顿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淡了点：“......这么严肃？”
“我给你找了个机会。“陆远直视他的眼睛，“奇才缺少一名主力得分后卫。“
斯泽比亚克的咖啡杯悬在空中，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们愿意保证你首发位置。“
空气凝固了几秒，勺子磕在瓷盘上的声音都刺耳起来。
斯泽比亚克低头盯着杯子，像是在数咖啡里的泡沫，然后慢慢地、极慢地放下杯子，抬起头。
“您......要交易我？“
陆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你在芝加哥的定位......不适合长期发展。“
斯泽比亚克忽然笑了，短促的、带点自嘲的那种：“我以为......我以为这个赛季我证明了自己。“
“你确实证明了。“陆远向前倾身，“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你困在这里。“
外面的雨更大了，水珠砸在玻璃窗上，像小石子一样噼啪作响。
餐馆老板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大了些，体育新闻正回放着公牛的夺冠时刻，主持人的声音兴奋地穿透雨幕：“——斯泽比亚克季后赛三分命中率联盟第三，效率惊人——“
斯泽比亚克盯着窗外，眼睛像是被雨水浸湿一样亮得吓人：“是球队的决定吗？“
“我的决定。“陆远说。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能做得更好。“陆远的声音很低，“比‘第七人’更好。“
斯泽比亚克的呼吸滞了一下。
“记得杜克那年吗？“陆远继续道，“你在对肯塔基的比赛里连进四个三分，全场起立鼓掌。比赛结束后你跟我说，你想要更大的舞台。“
“可我现在就在最大的舞台上。“斯泽比亚克终于抬眼看陆远，嗓音有点哑，“我们是总冠军。“
“你是冠军拼图，但不是主角。“陆远咬牙，“沃利，你是全明星级别的球员，可在这儿你连首发都无法保证。“
斯泽比亚克沉默了。
桌上的咖啡凉了。
陆远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上赛季某场常规赛，他们在盐湖城苦战双加时赢了爵士。
斯泽比亚克替补砍下28分，赛后采访有记者问他：“在这么强的队伍里打替补，甘心吗？“
当时斯泽比亚克擦了擦汗，笑着说：“只要能赢球，我在哪儿都行。“
“我爸妈昨天刚在城里买了套公寓。“斯泽比亚克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去，“说想离我更近点......“
陆远捏紧了杯子。
“您真的觉得我......“斯泽比亚克抬头，眼眶发红，“在奇才更好？“
“是。“陆远逼着自己点头，“具体什么原因我不方便说，但是下个赛季，你能得到更多空位。他们的战术会更依赖你的投篮......“
“我不是在问战术。“斯泽比亚克打断他，“我是问，您真的觉得我应该走？“
窗外的雨声忽然安静了一瞬，像是世界在等这个答案。
陆远的手指攥紧了又松开：“......我不想让你走。“
他终于承认，嗓子哑得厉害：“但我更不想让你后悔。“
斯泽比亚克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扯出一个笑，但是比哭都难看。
“教练，我只想在你手下打球，哪支球队我都不想去。”
陆远这次终于坚决的摇了摇头，表情也坚定了起来。
“你可以恨我，但是下个赛季，球队没有你的位置了。“
“恨您总是对的。“斯泽比亚克灌了口冷掉的咖啡，做了个鬼脸，“真苦啊。“
陆远终于也笑了：“咖啡还是现实？“
“都苦。“
陆远推给他另一杯：“试试我的。放了糖。“
斯泽比亚克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安静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得告诉我爸妈把公寓退了。“
陆远点点头，喉咙发紧。
“其实，刚解散那天你喊我去吃波兰饺子，我就有预感了。”斯泽比亚克揉了揉鼻子。
陆远搓了把脸：“我还以为我藏挺好。“
“您藏得确实还行。“斯泽比亚克往后靠进卡座里，“但我了解您啊......您每次做出艰难决定时，都会下意识敲桌子。”
陆远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指确实在毫无规律的敲桌子。
“妈的。“他笑骂了一句，“你真该去打NBA。“
“可不是么。“斯泽比亚克咧嘴笑了，“听说奇才缺个首发射手？“
窗外的暴雨忽然小了些，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落在桌面上。
两份咖啡，一个决定。
陆远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六年前在杜克球馆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去拿你该拿的。“他说，“我会看每场比赛。“
斯泽比亚克深吸一口气，点头：“......好。“
凌晨三点十七分，芝加哥公牛训练馆依然亮着灯。
陆远已经在这张办公桌前坐了七个小时，面前摊着的球员报告被他翻得起了毛边。
桌角那杯早已经冷的咖啡表面结了层薄薄的膜，像是他此刻停滞的思路。
他伸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到第六声才被接起，那头传来睡意浓重的沙哑嗓音：“操，陆？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迈克尔，“陆远盯着桌上那张斯泽比亚克跳投的照片，“我要用沃利-斯泽比亚克换伊唐-托马斯加你们2002年的首轮。“
电话那头静了两秒。
“你他妈喝酒了？“迈克尔·乔丹的声音瞬间清醒了几分，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笑声，“沃利-斯泽比亚克？就是你们球队三分球命中率43%的那个金发小鬼？“
训练馆外的树枝被夜风刮得擦着玻璃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陆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斯泽比亚克的训练数据表，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赛季他每次练习后留下的汗水和努力。
“就是那个金发小鬼，“陆远闭上眼睛，“换托马斯和首轮。“
“你认真的？“乔丹的呼吸声变得清晰起来，电话那头窸窸窣窣像是在找什么，“你知道那个签位可能多值钱吗？况且托马斯才23岁，他......“
“我知道，“陆远打断他，“我看了他82场录像带。“
电话里又静了几秒。
“你他妈肯定还想要别的，“乔丹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警惕，“说吧，还有什么条件？“
“只有一个条件。“陆远睁开眼睛，盯着墙上贴着的1999年杜克校队合影，照片里年轻的斯泽比亚克正搂着他的肩膀大笑，“你得保证沃利的首发位置。“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接着是乔丹闷闷的咒骂。
“你疯了吗？“乔丹的声音陡然提高，“那小鬼是你的宝贝徒弟，去年你宁可让他打替补都不放他走，夺冠游行上他站你旁边的样子活像你亲儿子！现在你他妈半夜三点打电话给我，要用他换个替补中锋？还是你就是奔着那个首轮签来的？”
夜风把窗户吹开了一条缝，凉意钻进陆远的后颈。他起身关上窗，玻璃上映出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照片里的斯泽比亚克在夺冠游行上确实像他说的那样紧挨着他，金发上粘着的彩带随风飘扬，脸上笑容比芝加哥五月的阳光还要耀眼。
“他会成为全明星，“陆远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但不是在我这里。“
乔丹沉默的时间长得让陆远以为电话断了。
“你最好解释清楚，“最后乔丹开口时，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否则我会以为这是某种下三滥的薪资规避手段。“
陆远从抽屉里抽出一沓数据表，最上面那张记录着斯泽比亚克本赛季每场比赛的触球次数下降曲线。
“雷-阿伦场均18次出手，汉密尔顿14次，“陆远的声音平静得不像是讨论自己一手培养的球员，“沃利在我这儿才8次。“
“你就为这个？“乔丹几乎要笑出声，“陆，我们是在说NBA，不是他妈的小学篮球赛公平分配出手权！看看你球队名单，麦迪、阿泰、还有吉诺比利那个疯子......“
“我教了他六年，“陆远猛地提高声音，随即又压下来，“六年。从他大一开始，每天清晨六点的训练，我看着他投进第十万个三分......“
电话里传来乔丹点燃雪茄的细微声响。
“所以这是一时冲动？“乔丹深吸一口气，“教练舍不得放走爱徒？我理解这种感情，但你凌晨三点把我吵醒就为了——“
“他值得更多的机会，“陆远打断他，手指掐进掌心，“比在我这儿能给的更多。“
乔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嘲讽：“得了吧陆，NBA三十支球队的主教练里，你是最不像慈善家的那个。“
墙壁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陆远盯着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恍惚想起去年选秀夜斯泽比亚克冲进他办公室的样子——因为听到公牛可能交易他的流言，那双蓝眼睛里满是惊慌。
“记得87年吗？“陆远突然问。
乔丹的呼吸节奏微妙地变了：“什么意思？“
“你在道格-柯林斯手下的第三年，“陆远轻声说，“场均37分钟，却只能在体系中做个终结点。“
电话那头传来雪茄燃烧的噼啪声。
“FUCK，“乔丹的声音突然变得危险，“你他妈在拿我比较？“
“我只是说他需要......“
“需要什么？“乔丹的嗓音骤然拔高，“你是在暗示我抑制了球员成长？我他妈给了贾森-特里绝对的自由出手权！“
“沃利不在公牛的未来计划里，“陆远平静地说，“但我把沃利放进你的未来。“
雪茄的烟雾似乎穿透电话线飘进了陆远的办公室。
墙上的照片里，大学时期的斯泽比亚克正高高跃起投出制胜球，篮筐背后的观众席上，陆远自己也在振臂高呼。
“你为什么选奇才？“乔丹突然问，语气像在审问，“比奇才适合的球队多的是。“
“因为奇才有你。”陆远一语双关。
乔丹哼了一声：“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但沃利能投进任何人传给他的球。“
窗外树影婆娑，陆远的视线落在一段标红的录像记录上——上赛季对阵奇才，斯泽比亚克三分球七投六中。
“你确定就这个要价？“乔丹的声音忽然变得饶有兴致，“托马斯加首轮？不要其他轮换？“
“只有这一个条件，“陆远说，“雷打不动的首发位置。至于磨合问题，奇才有贾森，不需要你操心。”
电话里传来乔丹喝东西的声音，随后是玻璃杯重重放下的声响。
“妈的，“乔丹突然大笑，“你这个小混蛋。行吧，托马斯加首轮，但有个问题——“
“什么？“
“你怎么保证斯泽比亚克愿意来？“乔丹的语气带着恶作剧般的调侃，“我的脾气可不太好。“
陆远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五月二十日被红笔圈出——斯泽比亚克的25岁生日。
“他已经知道了，“陆远说，“而且......他会去的。“
乔丹吹了声口哨：“说真的，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父子？“
“师生，“陆远纠正道，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并不存在的戒指，“最好的那种。“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乔丹似乎在查看什么资料。
“首轮是乐透保护，“乔丹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商业谈判的冷漠，“如果我们进了季后赛......“
“无条件给。“陆远斩钉截铁地说。
乔丹又沉默了。陆远能想象他现在皱眉的样子——冠军戒指在台灯下闪烁，雪茄的烟雾在他紧锁的眉头前缭绕。
“陆，“乔丹突然说，语气罕见地真诚，“你是真的相信这小鬼值得......“
“就像道格-柯林斯当初相信你一样。“
电话里传来乔丹被烟呛到的咳嗽声。
“操，“乔丹哑着嗓子说，“你这张嘴......“他突然笑起来，“行吧，成交。但我有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亲自告诉他，“乔丹的声音带着胜利的愉悦，“我可不想当坏人。“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陆远看着第一缕阳光爬上斯泽比亚克留在更衣室的训练鞋，那双鞋整齐地摆在储物柜下方，像是主人明天还会来似的。
“好。“陆远说。
“还有，如果这小鬼真像你说的那么神......“乔丹停顿了一下，“我要你承诺永远不会尝试把他换回来。“
陆远的笔在纸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线，横贯整个斯泽比亚克的赛季数据栏。
“我保证。“他说。
挂断电话后，陆远长久地注视着墙上的照片。
夺冠后，斯泽比亚克抱着奖杯在更衣室痛哭的样子被永远定格在那里，眼泪在他沾满香槟的脸上划出闪亮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