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达勒姆的聚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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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无声画师,已为北卡罗来纳州的广袤林地染上了第一抹醇厚的金色底蕴。

达勒姆的空气里弥漫着松树的清冽、湿润泥土的芬芳以及大学城独有的书卷气息。

这是一种宁静而古老的气味,与那些充斥着金钱、欲望、汗水和镁光灯味道的NBA大都会——纽约、洛杉矶、芝加哥——恍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里没有无休止的商业活动,没有如秃鹫般盘旋的狗仔队,更没有资本巨鳄们在摩天大楼顶层觥筹交错的冰冷算计。

这里只有大学城特有的安宁,以及在安宁之下涌动着的、属于知识与青春的活力。

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

就在杜克大学西校区不远处,一栋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陈旧的红砖公寓楼里,二楼的一扇窗户向着渐深的夜色透出温暖而安定的灯光。

这间公寓,陆远一直没有卖掉。

当年他还是杜克“蓝魔”那个一手缔造神话、让整个NCAA为之颤栗的传奇主教练时,就住在这里。

公寓不大,标准的两室一厅,装修风格简单到了极致,甚至可以说有些过时。

墙上还贴着几张因岁月流逝而微微泛黄的战术分解图,书架上摆放的也大多是关于篮球理论、运动心理学和一些历史哲学的精装书籍。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里,是比世界上任何一座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都要更加神圣、更加令人心安的殿堂。

夜色渐浓。一辆庞大的黑色凯雷德越野车如同融入夜色的沉默巨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公寓楼下。

它的引擎声低沉得几乎无法察觉,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属于小镇的静谧。

车门打开,一个如同黑铁塔般的身影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最简单的灰色连帽衫和黑色运动长裤,头上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洋基队棒球帽。

即便如此,那身透过衣物依旧能感受到爆炸性力量的肌肉线条,以及行走间那股沉默如山、渊渟岳峙的独特气场,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本·华莱士。

那个曾经在芝加哥公牛和底特律奥本山宫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整个汽车城筑起一道钢铁防线的男人。

那个四次荣膺联盟最佳防守球员、手握整整六枚总冠军戒指,让无数超级得分手闻风丧胆的传奇硬汉——“大本钟”。

他抬头,目光穿过夜色望向那扇亮着温暖灯光的二楼窗户。

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近乎于信徒仰望神迹般的虔诚。

他没有丝毫犹豫,迈开沉稳如磐石的步伐,走进了略显狭窄的楼道。

“叮咚。”

门铃声清脆地响起。

不到三秒,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门被迅速地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陆远。

他穿着一件最普通的纯白色T恤、一条灰色的家居短裤,脚上甚至还踩着一双廉价的人字拖。

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沾着酱汁的锅铲,身上系着一条印有“海绵宝宝”图案的滑稽围裙。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露出一口白牙,就像一个正在为晚餐忙碌的普通男人,在等待着许久未见的老友登门拜访。

“本,你总是第一个到。”陆远笑着说,语气里满是熟稔。

“教练。”

本·华莱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沙哑,仿佛是两块生锈的铁板在缓缓摩擦。

但他那张素来如北达科他州花岗岩般坚毅冷峻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一抹极其罕见的温和,一种只有在面对眼前这个男人时才会显露的温和。

他走进屋,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杂着烤肉酱、黄油、黑胡椒和迷迭香的霸道香气瞬间侵占了他的全部嗅觉。

“先进来坐,喝点什么自己去冰箱拿。”陆远用锅铲指了指客厅角落里的那台老式冰箱,然后便转身又钻进了那间正冒着腾腾热气的厨房。“其他人应该也快到了。”

本·华莱士点点头,没有客气。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

他拧开瓶盖却没有立刻喝下,只是静静地站在客厅的中央,手握着冰凉的瓶身,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熟悉的小小公寓。

这里的一切,都和十几年前他还是一个除了蛮力一无所有的愣头青时一模一样。

那张磨损出包浆的皮质沙发,那个堆满了录像带的电视柜,甚至连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都还是当年的样子。

时光仿佛在这里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下午。

那个时候,他是乔治城大学一个无人问津的“失败品”。所有球探和教练都断言,他这样连一米九五都不到的身高,配上那粗糙到惨不忍睹的进攻技术,根本不可能在NCAA一级联盟立足,更别提那个遥不可及、如同神殿般的NBA了。他空有一身蛮力,却像一头被困在瓷器店里的公牛,笨拙而又迷茫。

是陆远。

是这个当时比他还年轻几岁却已经声名鹊起的“神奇小子”教练,亲自去找到了他,将他从那片绝望的泥潭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至今都还清晰地记得陆远第一次在杜克的训练馆里单独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话语如同神之箴言,一个字一个字地被他镌刻进了自己的灵魂里。

“本,他们说你不会得分,说你没有射程,说你作为内线球员身高太矮了。”

“他们说的,都对。”

“但是,他们没有看到你的心。你的心,比联盟里任何一个七尺大个子都要强硬,都要饥渴。”

“从今天起,忘掉得分。彻底地把‘得分’这两个字从你的篮球字典里删掉。你的世界里只剩下三件事——篮板,盖帽,和让每一个试图在你面前上篮的家伙都记住你带给他的恐惧。”

“我会让你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防守者。我保证。”

从那天起,本·华莱士的世界被彻底颠覆,然后重塑了。

他将陆远的每一句话都奉为神谕,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去执行。

而陆远,也兑现了他的承诺。

NCAA冠军,NBA总冠军,四届年度最佳防守球员……他拥有了过去那个在弗吉尼亚乡下长大的穷小子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一切。

所以,当三天前他接到陆远那个只说了一句话的电话时——

“本,来达勒姆,老地方,聚一聚。”

他甚至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还有谁,更没有提自己球队的季前训练营。

他只是立刻挂断电话,推掉了所有的安排,订了最早一班飞往罗利-达勒姆国际机场的机票。

因为他知道,只要是这个男人的召唤,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他都会在。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早已融入血液与骨髓的绝对忠诚。

就在大本沉浸在汹涌的回忆中时,门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

这一次,门外传来的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沉静,而是一阵截然不同的喧闹嘈杂。

“嘿!阿伦!我说过我肯定比你先到!赌十万美金!拿来吧你!”

“放你娘的屁!文斯!明明是我的司机开得更快!你这个开着骚包兰博基尼还被我的雪佛兰超车的家伙!丢不丢人!”

“都闭嘴!你们两个幼稚鬼!教练在里面呢,吵什么吵!”

陆远满脸无奈地笑着,走过来打开了门。

门外乌泱泱地站着一大群人。

他们勾肩搭背,吵吵嚷嚷,仿佛一群刚从酒吧里出来意犹未尽的大学生。

那个站在最前面,穿着一身标志性嘻哈风格的宽大衣裤,脖子上挂着能晃瞎人眼的粗大金链,满身依旧是那股桀骜不驯、睥睨天下气息的,正是那个曾经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联盟秩序的“答案”——阿伦·艾弗森。

他的身边是“加拿大飞人”文斯·卡特,和他的表弟,那个永远睡眼惺忪、却能在球场上随时爆发出惊人能量的“T-Mac”特雷西·麦克格雷迪。

再往后是跑不死、戴着透明面具的“面具侠”理查德·汉密尔顿;身形奇特、如同球场骇客的肖恩·马里昂;眼神中永远燃烧着斗志的“真理”保罗·皮尔斯;以及永远充满活力、如同跑道上喷气机的贾森·特里……

队伍的最后是那几个气质上显得稍微“沉稳”一些的球场老司机安德烈·米勒,神射手沃利·斯泽比亚克,以及前孟菲斯灰熊的绝对核心,“熊王”埃尔顿·布兰德。

从1995年到1999年。

横跨四年,陆远在杜克大学执教生涯中所亲手发掘和培养出的整整一代,十一位弟子,悉数到场。

无一缺席。

这些人在NBA的赛场上是分属不同球队的绝对核心或重要拼图。

他们是彼此竞争的敌人,是媒体口中相互比较的对象。

他们为了总冠军戒指、为了顶薪合同、为了各自球队的胜利,在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甚至偶尔还会爆发一些火药味十足的冲突。

但此刻,站在这间小小的、甚至有些简陋的公寓门口,他们仿佛瞬间褪去了身上那层价值千万的“NBA巨星”光环,变回了十几年前那些围绕在同一个教练身边,时而热血沸腾,时而调皮捣蛋的杜克“蓝魔”队员。

“教练!”

所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道。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亲切与发自内心的尊敬。

“都来了?”陆远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很好,看来没有人敢迟到。都进来吧,地方小,自己找地方挤一挤。”

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瞬间就被这群平均身高超过一米九五,体格强壮如牛的壮汉们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没有人问陆远为什么要把他们所有人都在这个常规赛即将开始的节骨眼上叫到这个地方来。

也没有人关心这次突如其来的聚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男人联系了他们,他们就来了。

就这么简单。

这是一种超越了普通师徒情谊,近乎于信仰的绝对信赖。

“哇哦!教练,你居然在亲自下厨?”保罗·皮尔斯怪叫一声,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我以为你现在这种身份,起码也得请个米其林三星大厨过来,给我们露一手。”

“闭嘴吧你,保罗。”艾弗森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他壮硕的身体,自己挤了过去,“你懂个屁?这叫‘家的味道’!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这群人里,谁没蹭过教练亲手做的饭?”

“没错!AI说得对!”贾森·特里在一旁大声附和道,他那标志性的“喷气机”庆祝动作差点撞到天花板上的吊灯,“我到现在还记得教练做的那个蜜汁烤鸡翅,说真的,比我妈做的都好吃!”

“嘿!贾森,小心你妈听到了回家打断你的腿!”文斯·卡特在一旁起哄。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整个公寓里瞬间充满了快活而又温暖的空气。

陆远端着一个巨大的烤盘从烟雾缭绕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烤盘上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滋滋冒油的德州风味BBQ烤肋排。

那浓郁的肉香瞬间让这群正值当打之年、食量惊人的运动员们集体咽了口唾沫。

“别都跟木头桩子一样站着了,都坐。啤酒在冰箱,可乐在旁边,自己拿。”

陆远一声令下,这群在外面个个都是前呼后拥、身价千万甚至上亿的超级巨星立刻像一群饿了三天的狼崽子一拥而上。

他们毫不在意形象地直接用手抓起滚烫的肋排大口撕咬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满足的赞叹。

“唔……就是这个味儿!一点都没变!”

“教练,你这手艺要是退役了去开个烧烤店,绝对能上市!”

“太好吃了!比那些所谓的高级餐厅里的玩意儿强一百倍!”

本·华莱士依旧沉默地坐在客厅的角落,但他啃肋排的速度却一点不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家伙们慢。

他吃得极其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

陆远看着眼前这幅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的景象,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他没有吃,只是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双臂环胸,静静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欣赏一幅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他知道,这些人虽然在球场上一个个都强悍如神魔,是各自球队的顶梁柱;

但在内心深处,在面对他的时候,他们依旧是当年那些需要一个引路人、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家的港湾的大男孩。

而他,就是那个港湾。

永远都是。

酒足饭饱之后,公寓里的气氛愈发热烈。

陆远从电视柜下面拖出一个落满了灰尘的纸箱,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台老旧的任天堂N64游戏机和几盘卡带。

“来不来?”陆远晃了晃手中的《马里奥赛车64》卡带,脸上带着一丝坏笑。

“来!必须来!”皮尔斯第一个跳了起来,抢过一个手柄,“今天我就是车神!谁来挑战?”

“我来!”艾弗森一把将嘴里的骨头吐进垃圾桶,抹了抹油腻的手也抢过一个手柄,“保罗,你那慢吞吞的开车技术就跟你那慢吞吞的突破一样,等着吃我的灰吧!”

“放屁!我那叫节奏!”

于是这群平均年薪千万美元的NBA巨星就像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围着一台老旧的电视机玩起了画质粗糙得感人的赛车游戏。

“哈哈哈!AI你个蠢货!撞墙了吧!”

“法克!文斯你别用龟壳砸我!有种堂堂正正地比速度!”

“嘿嘿,道具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卡特得意洋洋地操控着自己的角色冲过终点。

麦迪则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个枕头,一边喝着可乐一边看他们闹,时不时发出几声懒散的嘲笑。

本·华莱士出人意料地也加入了战局,他玩得极其认真,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每次都能精准地利用近道,排名稳稳地保持在前三。

“大本可以啊!真人防守强,游戏里也这么稳!”汉密尔顿在一旁惊叹。

华莱士只是咧了咧嘴,算是回应。

他们玩了一轮又一轮,从《马里奥赛车》玩到《007黄金眼》,吵闹声、大笑声和各种垃圾话充满了整个房间。

他们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外界的纷纷扰扰,彻底沉浸在这份简单而纯粹的快乐之中。

玩累了游戏,他们又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了当年在杜克时拍的各种照片和录像带。

录像带早已无法播放,但那些泛黄的照片却勾起了无尽的回忆。

“快看这张!”特里指着一张照片大叫起来,“这是理查德刚来球队的时候,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毛衣还戴了个发带,我的天,娘炮到家了!”

照片上一个青涩的汉密尔顿正摆着一个自以为很酷的姿势面对镜头。

“滚蛋!贾森!”汉密尔顿老脸一红,作势要去抢照片,“那叫时尚!你们这群土鳖懂个屁!”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皮尔斯也找到一张自己的糗照,照片上他正傻乎乎地对着一个金发啦啦队员的背影比划着一个爱心。

“哦——”所有人立刻发出意味深长的起哄声。

“这是谁拍的!这是侵犯我的肖像权!”皮尔斯涨红了脸试图狡辩。

“得了吧保罗,”米勒笑道,“我记得很清楚,你追了那个叫杰西卡的姑娘整整一年,最后人家跟橄榄球队的四分卫跑了。”

“胡说!我们……我们是和平分手的!”

在这些尘封的旧时光里,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战友,也是最了解对方糗事的损友。

那些在球场上建立的信任与默契,在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第一天,他们就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彻底地放空了自己。

他们吃着最简单的食物,玩着最老旧的游戏,聊着最不着边际的天。

他们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NBA。

没有即将到来的新赛季,没有各自球队的补强,没有那些该死的合同和数据,更没有几天前那场震动了整个联盟的“七十二小时战争”。

夜渐渐深了,所有人都喝得有些微醺,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地毯上。

陆远站起身拍了拍手,清脆的响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好了,小子们。今天就到这里。”他的声音不大,却有着让喧闹瞬间平息的力量。“都早点休息。明天,带你们去个地方。”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宿醉的众人还在睡梦中,就被陆远毫不留情地一个个从地铺上或者沙发上拖了起来。

没有豪华的加长林肯,没有酷炫的跑车车队,只有两辆陆远不知道从哪里租来的最普通不过的福特MPV。

陆远亲自开着第一辆车,艾弗森这个“老司机”开着第二辆。

他们一行人穿过晨雾弥漫的达勒姆小镇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座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无比神圣的建筑前。

卡梅隆室内球馆。

杜克大学“蓝魔”队的主场。

也是他们所有人篮球之梦真正开始的地方。

清晨的球馆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安静庄严。

只有柔和的阳光透过穹顶那一排排标志性的哥特式玻璃窗洒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柱。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仿佛是过往岁月中无数次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与挥洒如雨的汗水的结晶。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列队走进了这座熟悉的球馆。

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球馆里回荡着,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走过那条承载了太多记忆的球员通道,下意识地伸出手抚摸着墙壁上那些熟悉的前辈们的名字和照片。

他们走到场地中央,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着悬挂在球馆正上空的那些深蓝底、白字的NCAA全国总冠军旗帜。

其中有四面,是他们用自己的天赋、汗水、不屈的意志以及对教练绝对的信任一同铸就的无上荣光。

一个属于陆远,也属于他们的不可复制的杜克王朝。

“还记得吗?”

陆远的声音如同教堂里的钟声,低沉而悠远,打破了这份宁静。

“阿伦。”他看向艾弗森,“你第一次在这里打正式比赛,就打爆了嘲讽你的杰夫·麦金尼斯,那小子现在在哪?已经退役了吧。”

艾弗森摸了摸自己标志性的地垄沟发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股深入骨髓的桀骜不驯在温暖的回忆面前也变得柔软起来。

“大本。”陆远又转向那个沉默的巨人,“你在这里第一次完成了一次防守回合中连续封盖同一个对手三次的壮举。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可怜的中锋后来直接申请转学去了西部的学校,估计是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本·华莱士的嘴角罕见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文斯,特雷西。”陆远看着那对表兄弟,“你们两个就是在这块场地上第一次在正式比赛中完成了那记震惊全美的空中接力背扣。我记得当时就连对手的教练都站起来为你们鼓掌。”

卡特和麦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属于年少轻狂的笑意和深深的怀念。

陆远一个一个地点着他们的名字,说着一件件只属于他们和这块场地的独家记忆。

他记得汉密尔顿为了练习无球跑位磨坏了三双球鞋。

他记得皮尔斯在这里每天加练五百次跳投,雷打不动。

他记得马里昂那个身体素质劲爆的怪才,是如何在这里将他那套怪异的投篮姿势练成了致命的武器。

每一个人都听得无比认真。

仿佛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陆远是他们的神,而他们是神的忠实信徒的纯粹而又热血的年代。

“来吧。”

陆远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颗篮球。那颗球的皮质已经磨损得有些掉皮,颜色也早已不再鲜亮,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随便玩玩。”

没有分组,没有战术,更没有激烈的身体对抗。

他们就像一群放学后不愿回家的孩子,在这片熟悉的场地上随意地投着篮,运着球。

汉密尔顿依旧不知疲倦地围绕着底线和罚球线练习着他那如同教科书般的无球跑动后的接球跳投。

他的跑动依旧那么聪明,只是速度已经不复当年。

皮尔斯则在低位用他那看似缓慢却充满欺骗性、节奏感十足的脚步一下下地晃动着,然后用一个标志性的后仰将球稳稳送进篮筐。

卡特和麦迪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再次上演了一次写意的空中接力。

只是这一次卡特起跳的高度远没有当年那么夸张,落地的那一瞬间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缓冲。

艾弗森没有再做他那蝴蝶穿花般足以晃断对手脚踝的大幅度变向。

他只是站在三分线外用最标准、最省力的姿势柔和地将球一次又一次地投进篮筐。他的眼神专注而又平静。

而本·华莱士,那个球场上的禁区守护神,没有去抢一个篮板也没有去尝试一次封盖。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篮下将那些没有投进的球一个个捡起来,然后用最舒服的方式传给离他最近的师兄弟。

陆远就站在场边,双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看着。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仿佛与十几年前那些年轻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影子在这一刻跨越了时空,缓缓地重叠在了一起。

时间是最残酷的刽子手,也是最温柔的雕刻家。

它夺走了他们无敌的爆发力,夺走了他们永不疲倦的巅峰状态,在他们的膝盖、脚踝、背部留下了一道道无法根治的伤痕。

但也给予了他们财富、荣誉、成熟、智慧,和一份经过岁月沉淀、早已超越了普通友谊的坚不可摧的兄弟情谊。

两天的狂欢与怀旧如同一场短暂而美妙的梦,很快就结束了。

第三天的清晨,所有人都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准备离开这个让他们暂时忘却了现实世界烦恼与压力的世外桃源。

他们即将回到各自的城市,回到各自的球队。

脱下这身休闲的便装,换上印有不同队标的战袍,他们又将成为联盟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离别的气氛总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

小小的公寓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拉链拉上、行李箱滚轮滑动的窸窣声。

“都过来一下。”

就在所有人准备拖着行李出门前,陆远叫住了他们。

他的声音不大,但公寓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站在客厅的中央,背对着窗外射入的晨光。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前两天的随和与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们无比熟悉的平静与深邃。

十一位弟子立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所有动作。

他们放下行李,转身面向他们的教练,几乎是下意识地站得笔直。

仿佛又回到了某场关键比赛开始前那间气氛凝重的更衣室里,聆听教练最后战术布置与精神训话的那个神圣时刻。

公寓里的气氛在短短几秒钟内由离别的伤感转变成了一种庄重而又肃穆的仪式感。

所有人都知道,前两天看似随意的玩乐与叙旧都只是铺垫。

现在,才是正题。

才是教练将他们这十一个散落在联盟各处的“杜克之子”从天南海北紧急召唤到此的真正原因。

陆远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缓缓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从最年长的、即将三十九岁、职业生涯已然进入倒计时的本·华莱士,到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二岁、正处于生涯巅峰末期的埃尔顿·布兰德。

他的眼神平静,却像一台最精密的CT扫描仪,能够轻易地穿透他们强壮的身体,直达他们那或疲惫、或骄傲、或迷茫的灵魂。

他看到了本·华莱士那双沉默的眼睛背后隐藏着的疲惫——那是累累旧伤与一颗依旧渴望战斗却已力不从心的钢铁之心。

他看到了阿伦·艾弗森那桀骜表情下压抑着的不甘——那是英雄迟暮的挣扎,是对胜利近乎偏执的渴望,以及被岁月和伤病消磨得所剩无几的最后骄傲。

他看到了特雷西·麦克格雷迪那慵懒姿态里流露出的倦怠——那是一丝对篮球的厌倦,与对安逸家庭生活的向往。

他看到了文斯·卡特、保罗·皮尔斯、贾森·特里……他看到了他们每一个人在职业生涯的暮年所面临的挣扎、迷茫与抉择。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公开或私下的场合表露过即将退役的想法。

大本的合同只剩下最后一年,所有人都知道这将会是他的“最后一舞”。

艾弗森在梦开始的费城拿着一份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老将底薪,更像是一面供球迷怀旧的精神图腾,他的身体已经很难再支撑他打出那种撕裂一切防守的“答案”级别的表现。

麦迪更是在几天前的电视专访中亲口说出两年后就会告别赛场回归家庭。

他们都老了。

这个由他们共同缔造的、在九十年代末到二十一世纪初统治了联盟整整一个时代的、属于“杜克一代”的辉煌篇章,似乎已经走到了该落幕的时刻。

整个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心脏不自觉地加速跳动,等待着他们的教练、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神”开口。

或许他会说一些鼓励他们站好最后一班岗、享受最后篮球时光的温情话语。

或许他会像一个洞悉世事的长辈一样为他们退役后的生活提出一些宝贵的建议。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都准备好了洗耳恭听,并将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

终于,陆远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无波的万丈深潭的微小石子,在每个人的心湖里都激起了滔天狂澜。

他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慷慨激昂,更没有温情脉脉。

他只是看着他们,看着他这十一个从少年到中年的弟子们,用一种近乎于命令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语气,提出了一个在他们听来匪夷所思的小小要求。

“在接到我的召唤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与坚定,仿佛能刺穿时空。

“谁,都不要退役。”

轰——!

那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像一道蕴含着创世之力的神之旨意,狠狠劈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最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空气凝固了。

本·华莱士那双万年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猛地爆射出一团名为“战意”的熊熊烈火!

他那因为常年高强度对抗而有些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不自觉地挺得笔直!

阿伦·艾弗森的身体在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他那颗几乎已经沉寂下去的永不服输的好胜之心,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疯狂擂动起来!

砰!

砰!

砰!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膛的巨响!

特雷西·麦克格雷迪那双睡眼惺忪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致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慵懒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谜团笼罩的惊疑与期待!

文斯·卡特,保罗·皮尔斯,理查德·汉密尔顿……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情绪——震撼,不解,以及一丝丝从灵魂深处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的、压抑不住的狂热与期待!

召唤?

教练……要召唤他们?

去哪里?

去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

但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知道!

“不要退役。”

这四个字对于一群职业生涯已经进入倒计时、身体和精神都已疲惫不堪、甚至已经开始规划退役后生活的老将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要忍受着膝盖里积水的折磨继续坚持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

意味着他们可能要接受更少的上场时间甚至被年轻气盛的后辈们顶替掉首发位置的屈辱。

意味着他们要推迟陪伴妻子和孩子的计划继续过着那种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在飞机和酒店里度过的颠沛流离的客场生活。

但此刻,没有一个人去想这些。

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如同烙印般清晰的念头。

教练需要他们。

他们的神还没有放弃他们。

那个曾经带领他们从一无所有到征服一切的男人,他又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一个宏伟到需要他们这些被时代抛弃的旧时代老兵们去共同完成的惊天计划!

这就足够了!

这就是全部的意义!

“明白了,教练。”

第一个开口的依旧是那个最沉默的男人,本·华莱士。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一个接到了最高作战指令的斯巴达将军。

“知道了。”

艾弗森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他标志性的桀骜与张狂,仿佛他又变回了那个敢于向全世界宣战的费城之子。

“随时待命,头儿。”保罗·皮尔斯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眼神里全是兴奋与嗜血的光芒。

“算我一个!教练!我还能飞!”文斯·卡特握紧了拳头。

“还有我!我的跑动还能再撕裂十次防线!”汉密尔顿推了推自己的鼻梁,仿佛那里还戴着他的面具。

“我的油箱里还有油!”

“我也是!”

没有一个人提出疑问。

没有一个人表示为难。

他们只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无条件的、绝对的服从。

一场看似普通的、充满温情的怀旧派对,在这一刻悄然演变成了一场神圣庄严的誓师大会。

一个由一群平均年龄超过三十五岁、被无数专家和媒体定义为“旧时代余烬”的老兵们组成的最后的复仇者军团,在这一刻于这间小小的公寓里悄然集结。

他们不知道未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王,已经吹响了集结的号角。

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回到各自的军营,磨亮自己那已经有些生锈的武器,擦亮自己那已经有些蒙尘的盔甲。

然后静静地等待着那声最终的召唤。

陆远看着眼前这些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火焰的弟子们,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推开了公寓的门。

清晨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间洒了进来,将他的背影拉得如同俯瞰人间的神祇。

“去吧。”

他的声音穿过光芒,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回到你们的战场。”

“然后,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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