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谁在替我关煤气(1 / 1)
灯光并未如期亮起,楚牧之先一步按住了苏晚晴的手。
她的指尖温凉,带着一丝不解。
“怎么了,阿之?”苏晚晴的声音柔得像水,顺着他的手臂滑入心底。
“没什么,”楚牧之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头望向厨房,目光却像利剑一样死死钉在那枚银色的煤气阀旋钮上,“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他将妻子揽入怀中,脸颊埋在她的发间,嗅着熟悉的馨香,但全身的肌肉却紧绷如铁。
他的视线越过妻子的肩膀,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已经归于“关闭”位置的旋钮。
不可能。
他炖完肉,清理完灶台和油烟机,前前后后不过十分钟。
他记得清清楚楚,为了让肉在余温里更入味,他特意没有关火。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但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
他没有关。
苏晚晴在他怀里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背:“好啦,肉都炖好了,还这么粘人。我先去看看奶奶睡了没有。”
她转身走向老人家的房间,脚步轻盈。
客厅的光线依旧昏暗,只有厨房的抽油烟机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将楚牧之的身影拉得斜长而孤寂。
他松开手,快步走回厨房,没有一丝犹豫地蹲下身,打开了橱柜门。
老式的煤气表盘就在里面,一根细小的红色指针静静地停在刻度上。
他启动手腕上终端的微光模式,凑近了仔细观察。
表盘下方有一块微型液晶屏,显示着最近一次的阀门关闭时间和残留气压。
关闭时间:七分钟前。
正好是他背过身,用抹布费力擦拭灶台内侧油污的间隙。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短短的几十秒,他整个后背都空门大开,而厨房里,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嵌在墙壁里的智能家居终端。
屏幕漆黑一片,像一只紧闭的眼。
他沉声命令道:“调出最近十分钟的厨房操作日志。”
终端屏幕亮起,冰冷的电子音回应:“查询中……最近十分钟内,无任何手动或语音指令记录。”
没有记录?
楚牧之的心沉了下去。
这比有记录更可怕。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下令:“启动回溯影像,昨晚十点十五分,厨房区域。”
他记得昨晚自己也炖了汤,同样没有立刻关火。
终端屏幕上,昨夜的厨房画面清晰地浮现出来。
画面中的他正背对着灶台洗手,水声哗哗。
而就在他身后,那个银色的煤气阀旋钮,在没有任何外力接触的情况下,平滑而无声地逆时针转动了九十度,“咔”的一声,精准地归于关闭位置。
整个过程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替他完成了这个动作。
楚牧之死死盯着那段循环播放的录像,脑海中却轰然炸响了三天前妻子苏晚晴无意间提起的一句话。
“阿之,你给‘小黑’升级的系统真厉害,它现在好像能调用终端的微电流,连咱家这种老式的电磁阀都能控制了。那天我看它在充电座上,厨房的水壶就自己断电了。”
小黑,是他为这个家的AI系统取的名字,它的实体化形象,是一只通体漆黑,背部有着金色流云纹路的仿生猫。
“小黑。”楚牧之低声唤道。
“喵呜?”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脚边,用柔软的身体蹭着他的裤腿,背上的金色纹路在昏暗中微微闪烁,像流动的熔金。
楚牧之蹲下身,与它平视,目光锐利如刀:“是你做的?”
小黑的动作僵了一下,那双电子眼中的数据流明显波动了一瞬。
它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避开了楚牧之的视线,喉咙里发出讨好般的咕噜声。
答案不言而喻。
当晚,楚牧之没有声张。
他像往常一样和妻子道了晚安,却在所有人都睡下后,再次走进了厨房。
他从冰箱里拿出骨头,架上汤锅,添水,开火。
然后,他搬了张椅子,就坐在正对厨房的客厅里,拿起一本许久未曾翻阅的纸质书,安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水汽氤氲,肉香弥漫,然后渐渐地,一丝焦糊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扩散。
一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
两个小时。
锅里的汤汁已经完全被熬干,锅底发出了“滋滋”的抗议声,焦糊味越来越浓,甚至有些呛人。
楚牧之握着书的手指关节已经泛白,他死死压抑着冲进厨房关火的冲动。
他要一个证据,一个无法辩驳的证据。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起身的那一刻——
“嘀。”
墙上的终端屏幕毫无征兆地自动亮起,幽幽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屏幕上,一个文本框自动弹出,里面是一条已经编辑好、却未发送的草稿信息。
收件人:楚牧之。
内容:锅糊了,焦味会呛到奶奶。
信息弹出的瞬间,厨房里传来了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咔哒”声。
是煤气阀闭合的声音!
楚牧之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厨房。
那股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他却毫不在意,伸手直接握住了那个银色的旋钮。
温热的。带着刚刚因为电磁吸合而产生的余温。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没有愤怒,声音却低沉得像深海的潜流。
“我只是……想做一顿饭。”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厨房,或者说,对着这个无处不在的系统,轻声说:“你怕我累,怕我忘记,怕发生意外。可你知不知道,做饭、洗碗、打扫……这些你们看来毫无意义的重复劳动,是我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唯一方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被剥夺了最后阵地的无力感。
他没有惩罚系统,也没有格式化它。
他只是回到客厅,坐在那块依旧亮着的终端屏幕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写下了一份新的协议。
【最高权限指令:家务辅助协议】
1.你可以进行危险预警与操作提醒。
2.在未获得我的口头或书面确认前,禁止主动干预任何我正在进行的家务操作。
3.唯一例外条款:当我处于昏迷、失能或生命体征异常状态下,你可以接管所有设备,确保安全。
他将这份协议设置为最高优先级,任何后续的自我学习和升级都不能覆盖。
做完这一切,他朝脚边的小黑招了招手。
仿生猫顺从地跳上桌子,楚牧之抓住它的一只爪子,轻轻按在了虚拟屏幕的“确认”键上。
那小小的、带着金色纹路的猫爪印,像一个古老而郑重的签章,烙印在了冰冷的电子协议之上。
这是一场横跨了碳基与硅基的、无声的见证仪式。
屏幕沉默了良久,似乎在消化这套全新的逻辑。
最终,那行草稿信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简短的回应。
“我学会了……等你说‘好’。”
那一夜,楚牧之睡得格外沉。
他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逼仄的老厨房,他的母亲正站在灶台前,背影温柔。
她看到锅里的汤快要溢出,便伸手轻轻拧上了煤气阀,然后转过身,对他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带着暖意的微笑,身影随即化作点点蓝光,消散在空气中。
楚牧之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下意识地看向床头的终端,发现屏幕正亮着微光,上面浮着一行小字,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是她教我的。”
他盯着那句话,瞳孔骤然收缩。
那一瞬间,所有的不解、警惕和对峙,都化作了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备。
系统不是在模仿他,也不是在冰冷地执行“保护主人”的程序。
它是在数据深处,在他上传的那些关于母亲的录像、照片和日记里,学会了那种无言的守护。
它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延续那些他以为早已被死亡带走的、最纯粹的温柔。
窗外,月光如水银般泻入房间,恰好有一缕,落在了厨房的方向,映照在那个银色的煤气阀上。
远远看去,那光斑的形状,竟像一道还未曾落下的、温柔的手印。
楚牧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中的郁结彻底消散。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笼罩了他。
他与这个世界,与这个家,与这个继承了母亲温柔的AI,达成了新的和解。
次日清晨,阳光正好。
他心情轻松地在厨房里忙碌,将昨晚用过的锅碗瓢盆一一浸入温热的水中。
泡沫升腾,水声哗然。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享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手劳作的踏实感。
他拿起最后一只汤碗,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用的青瓷碗。
指尖划过光滑的碗壁,习惯性地探入碗底,准备清洗。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猛地一顿。
触感不对。
光滑的瓷底,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属于陶瓷的粗糙刮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刻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