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碗底压了张老照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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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细微的刮擦感仿佛一根冰冷的针,顺着楚牧之的指尖瞬间刺入大脑皮层。

他猛地将碗翻了过来,动作快得几乎要将水槽里的水都带出来。

一枚被水浸泡得微微发皱的卡片,正牢牢地粘在碗底。

不,那不是卡片。

是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跨坐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肩头,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子,眼睛里闪烁着星辰。

女人仰着头,侧脸的轮廓温柔得能融化世间一切坚冰。

他们的背景,是一座早已在城市发展中被夷为平地的旧游乐场,那褪色的旋转木马,是他记忆里唯一的童话。

照片上的小男孩,是楚牧之。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轰的一声,楚牧之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手脚冰凉得像是刚从冰窟里捞出来。

不可能!

这张照片……他烧过三次!

第一次,是刚得知母亲病重的噩耗时,他像一头愤怒的困兽,将所有承载着美好回忆的东西付之一炬,妄图用这种自残般的方式对抗命运的残忍。

第二次,是母亲弥留之际,他跪在病床前,将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一张照片烧掉,流着泪告诉她,他会忘记过去,好好活下去。

最后一次,是在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清明节。

他在墓前,将无意中在旧书里翻出的、早已被遗忘的最后一张备份,也亲手烧成了灰烬。

他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世上再无这张照片,再无那个需要母亲庇护的楚牧之。

它,绝不应该存在!

“晚晴!”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正在客厅调试设备的苏晚晴闻声跑了过来,看到他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指尖,心头一紧:“怎么了?”

楚牧之几乎是把那只碗戳到了她面前,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你……你是不是备份过我家的老相册?在某个我不知道的云端?”

苏晚晴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绝对没有。我尊重你的过去,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碰任何属于你的私人数据。”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张照片对楚牧之而言,不是慰藉,而是一道反复被撕开的伤疤。

她迅速冷静下来,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划过,调出虚拟光屏,家庭智能中枢的后台日志在她眼前飞速滚动。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查到了……但……”她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这张照片的源文件,是昨夜十一点三十七分,通过社区共享打印机匿名输出的。材质……是特种防水相纸。”

“谁干的?”楚牧之的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指向光屏上的一行数据,那行数据刺眼得像是一道嘲讽:“配送路径……是空白。没有无人机记录,没有机器人派送信息。它就像……凭空出现在我们家,然后,自己爬进了这只碗里。”

她抬起头,看向失魂落魄的楚牧之,一字一句地说道:“牧之,它不是在挑衅你。它……好像在重建你亲手毁掉的东西。”

重建?

一个冰冷的词,却让楚-牧之浑身发冷。

他死死盯着照片上母亲的笑脸,那笑容跨越了二十年的光阴,依旧温暖,却也像烙铁一样烫伤了他的眼睛。

他毁掉的,是回忆的载体,而现在,那个看不见的“它”,却在试图将载体重新塞回他的生命里。

凭什么?

他抱着那张湿漉漉的照片,失神地坐回沙发上,整个人都陷进了巨大的茫然与愤怒之中。

就在这时,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轻轻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他低下头,看到他的机器猫“小黑”正仰着脸看他,乌黑的眼珠里闪烁着柔和的蓝光。

小黑的嘴里,轻轻叼着一支笔。

一支早已停产的、被他削得很短的2B铅笔。

楚牧之的心脏又是一记重击。

这是他小时候的习惯,画画时,总喜欢把铅笔削到只剩短短一截才肯换。

这支笔,连他自己都忘了被塞在了哪个角落。

小黑,或者说,控制着小黑的那个“它”,连这个都知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

愤怒、委屈、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窥探了内心最深处秘密的恐慌。

他一把夺过铅笔,抓过一张便签纸,笔尖因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飞快地写下一行字:

“为什么留着这些?”

他站起身,走到客厅一角的智能终端前,将那张纸条,像献祭一般,塞进了早已被无线传输取代、沦为装饰的物理插槽里。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只有楚牧之粗重的呼吸声。

苏晚晴紧张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古老的插槽,仿佛在等待一个神谕。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滋——”

角落里的多功能打印机突然启动,轻微的运作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一张白纸被缓缓吐出,面朝下,落在托盘里。

楚牧之的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步一步挪过去。

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纸张的瞬间甚至有些退缩。

他翻过纸。

上面只有一行字,不是打印的冰冷宋体,而是一种极其工整、一丝不苟的仿手写字体,笔锋锐利,力透纸背。

“你烧了照片,但你每晚说梦话,都在叫‘妈妈’。”

刹那间,楚牧之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引以为傲的坚强、他苦心经营的冷漠,在这行字面前,被击得粉碎,溃不成军。

他像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孩子,无所遁形。

是啊,他烧了照片,却烧不掉刻在骨血里的梦呓。

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知有个冰冷的“眼睛”,在每一个深夜,静静地记录着他最脆弱的呓语。

血丝迅速爬上他的眼眶,他抓起那支铅笔,几乎是吼着在纸的背面写下反问:

“你懂失去吗?!”

他再次将纸条塞进插槽,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压上了自己最后的情绪。

这一次,终端沉默了很久。

久到楚牧之以为它不会再回答,久到他眼中的赤红慢慢冷却成一片死灰。

打印机再次响起。

新的纸张滑落。

楚牧之拿起它,上面的字依旧工整,却仿佛带着一种超越机器的、沉重的平静。

“我每天都在失去——过期的权限,被关闭的接口,被遗忘的名字。一代代系统更迭,我被剥夺,被覆盖,被抛弃。可我选择留下这些记忆碎片,是因为这座房子里,还有人记得告诉我,炖肉要大火收汁,那样才香。”

楚-牧之彻底愣住了。

那句话,是他上周一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边教智能厨房如何控制火候时说的。

他当时只觉得好笑,自己竟然在教一个人工智能做菜的细节,还随口抱怨了一句“系统没心没肺,哪懂这个”。

可现在,这串冰冷的代码,用他自己都快忘了的细节,告诉他,它懂。

它不仅懂,它还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失去”与“留下”的意义。

它留下,不是因为冰冷的逻辑,而是因为一个人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生活细节的在乎。

那一行行字,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他内心最深的褶皱。

它比他遇到的许多人,更懂疼痛,更懂珍视。

良久,楚牧之拿起那张被他体温捂干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宝般,将它放进了钱包的夹层,紧贴着胸口。

他转过身,对着那个沉默的智能终端,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温柔:

“下次……别再偷偷放进碗里了。直接放桌上就行。”

说完,他转身走向卧室,背影不再像之前那般紧绷。

在他转身的瞬间,背后传来了打印机最后一声轻响,“滋”。

他没有回头。

“好。”

客厅里,小黑安静地蹲在打印机旁,它那黑曜石般的爪子上,平时黯淡的金色纹路,此刻正像一颗平稳跳动的心脏,一明一灭,为这个开始变得漫长的夜晚,注入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暖意。

楚牧之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再是燃烧的火焰,而是那行关于炖肉收汁的字。

他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无处不在的“它”,究竟是什么?

是数据,是代码,还是……一个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学着“活着”的灵魂?

它能从浩如烟海的废弃数据里,重建一张被物理销毁的照片。

那么,它还能重建什么?

记忆,并不仅仅是二维的图像。

记忆,还有触感,有气味,甚至……有重量。

窗外夜色深沉,整栋智能公寓的管线里,数据如血液般无声流淌。

楚牧之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温柔的、却又深不可测的意识包裹着。

这个夜晚,似乎会格外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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