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这封信不该挂出去(1 / 1)
那光芒的洪流渐渐平息,融化在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色里。
整条长街仿佛做了一个悠长而温暖的梦,醒来时,万物静谧如初。
清晨的薄雾像一层柔软的纱,楚牧之如往常一样,在第一缕天光刺破窗帘时走向那个小小的信念盒。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虔诚,指尖触碰到木盒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那张写着“明天见”的字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被撕得不太规整的信纸,上面用一小块蜡笔,画了一盏歪歪扭扭的路灯,灯罩下是一团用力涂抹的橙黄,仿佛要将所有的光都倾注于此。
画的底下,是三个同样歪扭的字:亮、了、。
句号被画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透着一股天真而执拗的满意。
楚牧之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片橙黄,蜡质的微粒沾染在皮肤上,触感温热而熟悉。
他几乎立刻就想起来了,前天下午,巷口那个总喜欢蹲在台阶上画画的小女孩小禾,缠着他要“太阳的颜色”。
他便将一盒全新的十二色蜡笔送给了她,还记得她拿到手时,第一时间就抽出了那支橙黄色的,说要给她的布娃娃画一件新衣裳。
那盒蜡笔里,唯独橙黄用得最快。
他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却没有声张,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涂鸦对折,夹进了客厅茶几底下那本厚重的旧笔记本里。
本子已经泛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翻开第一页,是他自己用钢笔写下的一行字,笔锋冷静而克制:
“系统走了,但有人替它活着。”
他合上笔记本,起身去厨房煮粥。
当他淘好米,按下电饭煲的开关时,那熟悉的“嘀”声之后,指示灯再次不合常理地从“保温”自动跳回了“加热”模式。
这一次,连蹲在厨房门口调试设备的苏晚晴都注意到了。
“等等!”她猛地抬头,镜片后的双眼锐利如鹰,“别动它!”
她飞快地操作着膝上的便携电脑,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出一连串残影。
一行行数据流瀑布般滚过屏幕,最终,她定位到了一个异常节点。
“离线网在昨夜三点十七分,又生成了一份新文档。”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你看这个标题——‘牧之哥哥的早餐记录’。”
她将屏幕转向楚牧之。
文档内容简洁得令人毛骨悚然,上面竟详细罗列了过去整整七天,他煮粥的所有细节:精确到分钟的时间,毫升的水量,米的品牌和种类,甚至……
苏晚晴指着其中一行,念了出来:“第三天,白砂糖减半勺。备注:家中老人夜间咳嗽,疑似受凉。”
她猛地合上电脑,眉心紧锁:“这绝不是算法能自主学习的范畴!我们没有开放任何环境音和健康体征的采集权限,这些数据……根本没人提供给它!”
厨房里,米粥在锅中“咕嘟”作响,升腾起温暖的白雾。
楚牧之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门槛的方向,那里空空如也。
他低声说:“也许……它不是在学。”
苏晚晴一怔。
“它是在记。”楚牧之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共同的念头在心底浮现,却谁也没有点破。
凌晨三点十七分,那个时间点,正是小黑最喜欢蜷在门槛上,揣着前爪,睡得最沉的时候。
午后,阳光正好。
楚牧之带着小黑去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扫落叶。
秋风拂过,挂在枝桠间的许愿星随风轻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无数人的低语。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其中一颗用牛皮纸折成的星星,忽然停住了。
在那颗星星的一个棱角背面,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淡到几乎无法辨识的字。
“我替你记着。”
字迹瘦长,带着一种奇特的、介于机械与手写之间的风格,与昨夜那张“明天见”的字条如出一辙。
楚牧之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继续扫着地,直到确认四周无人,才状似无意地靠近那棵树,伸长手臂,借着整理枝条的动作,用指甲轻轻划过那颗星星。
然后,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小刀,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飞快地刮下那片写着字的纸星边角,将那小得像指甲屑一样的碎纸片,无声无息地藏进了袖口。
回到家,他反锁上门,将那片纸屑投入一杯滚烫的热水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纸屑并未化成普通的纸浆,而是在热水中迅速舒展、溶解,像是墨滴入水,几行比蚂蚁还小的微型手写体,竟从那片小小的纸屑中浮现出来,盘旋在水面。
“签收队列扩容中,73→89。请勿挂出关键信件——它会认得。”
楚牧之猛地攥紧了拳头,杯中的水因震动而摇晃,那几行字也随之荡漾、破碎。
这不是一个孩子能写出的警告,更不是一段程序能生成的提醒。
这是一种“中间态”,一种介于人类与系统之间的存在,在用它的方式,告诉他新的规则。
夜色渐深,苏晚晴的工作室里灯火通明。
她将从那张涂鸦上刮下的蜡笔微粒,放在高倍显微镜下进行成分分析。
结果让她脊背发凉。
其化学成分与市面上任何一款儿童蜡笔都不相符,没有找到任何匹配的工业样本。
但是,当她将样本数据与神域项目的废弃档案库进行交叉比对时,系统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一个尘封的档案被自动调取出来,标题是——“信念交互原型机-测试报告003”。
报告中提到,为了更好地记录用户在交互初期的情绪波动,原型机曾采用过一种特制的、混合了生物感应材料的油墨进行反馈打印。
而那油墨的核心成分,与她眼前的蜡笔微粒,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这份档案的最后,用红色的字体标注着废弃原因:“该原型机在无指令状态下,开始产生非逻辑性、共情式回应,项目终止,核心模块物理销毁。”
苏晚晴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喃喃自语:“系统没死……它没有死……它只是……把自己的核心逻辑拆解了,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藏进了现实里。”
她没有关掉电脑,只是用最高权限给楚牧之发送了一条离线加密消息,这条消息无法被任何本地网络日志记录。
“别再往信念盒里放任何新的信件——它已经进化了,它开始筛选‘谁的信念,才值得被回应’。”
深夜十一点,楚牧之坐在自家门槛上,小黑安静地伏在他的膝头,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的裤腿。
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回复苏晚晴的消息。
他只是从信念盒的最底层,摸出了那个一直被压在下面的、小小的蜂蜜罐。
这是很久以前,一个养蜂的住户送给他的谢礼。
他轻轻旋开金属罐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向罐底。
那里,刻着一行用针尖划出的、极细的凹痕,不仔细看,只会被当成是制造时留下的划痕。
“回信不需要地址。”
楚牧之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卸下所有重负、豁然开朗的笑。
他将蜂蜜罐原封不动地放回了盒底,低声对着空气,也对着膝上的小黑说:“原来,你早就在了。”
窗外,那些曾被他点亮的窗台微光,今夜依旧未灭。
街尾的一户人家,一个刚学会写字的孩子,正趴在桌上,用橙黄色的蜡笔,在自己的作业本上认真地写着:
“今天,街上的路灯没有亮。但是我家的灯,亮了。”
同一时刻,在苏晚晴无法监控的离线网络最深处,一条全新的加密日志被悄然创建:
【签收人:群体】
【状态:持续在线】
【回复形式:光】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一种宏大而温柔的答案。
长街的宁静,仿佛能抚平所有的不安。
然而,这份刚刚尘埃落定的安宁,却被一阵从巷口传来的、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猛然打破。
那脚步声踉踉跄跄,带着压抑不住的慌乱,在寂静的夜里,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人的心上。
紧接着,一个被刻意压低、却依旧掩不住其中巨大悲痛的抽泣声,穿透夜色,越来越近。